贺灵章已然目瞪口呆,他远没有想到这一层,是了,凭什么数百豪杰英雄,他贺灵章能活下来呢,连他自己都觉得蹊跷的那个小憩,若是摆上台面来说,恐怕更加站不住脚,这一深思,不由深感惶恐。
他想起临行前父亲曾叹息着对他说,江湖凶险,也许会让你失望。他从未曾想过他所要经历的江湖是这番模样,是如此的血腥残酷,我不犯人,人却要杀我。林涛飒飒夏风卷席,贺灵章忽然觉得心中一片空茫,所有的豪情万千都化作渺渺青烟随风而去,一个鲜衣怒马的梦也在细碎的林涛声中悄然破碎、零落成泥。
而今安在。
二十岁的贺灵章,似乎有些明白了,这四个字。他将手探入怀中,按住枯法真人要送给闻之贤的那四个字,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会帮我么,老闻。”
“你出生多久,我便与你相知多久,怎可不帮。”闻之贤一笑,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不仅是我,想来我爹也不会袖手旁观,再凭你爹的本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走上岸来就地用泥土堆了一个窑炉,在地上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临下水前扔在岸边的锦囊,从里掏出一支火摺又捡了一些枯枝,很快便在窑里升了一堆火,竟是手法极为熟练。
“想不到你还会这些?”贺灵章不禁有些惊奇,其实两人进了野山之后,他对闻之贤就感到越发的惊奇。
“唉,你以为我爹好到哪里去吗?”闻之贤叹了一口气把shi衣盖在土窑上,又伸出手去烤干身子,“这样没有烟,不易被人发现行踪,衣服也干得快。”
贺灵章也盘腿坐在火窑旁,忽然宽了心又起了些别的心思:“昨日我与枯法真人一同饮茶,同他说到了你。”
“什么?”闻之贤一愣。
“我把你平时赞美他书法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了,他说世上很多人赞他剑法却鲜有人留意到他的字,你别有见地。还说,很少有人用之子于归介绍自己的姓名。”
“他怎么晓得我怎么介绍自己的?!”闻之贤虽然一向没皮没脸惯了,但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大窘起来。
“废话,他要赠字给你,难道不问清你的姓名么?”贺灵章白了他一眼。
这一回闻之贤的声音提得更高了,人也几乎跳起来:“什么?!赠字?!”
贺灵章终于笑出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对的,赠字,枯法真人给你写了四个字。”
闻之贤伸手就要接,但突然想起自己手上都是泥渍,连忙抓起半干的衣服狠狠地猛擦了一通,这才两手接过,此时拿在手中,却不知怎么生出一股“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来,迟迟不敢打开。他屏息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才慢慢打开绢帕展开那副字。
他看着那四个字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却蓦地笑了出来。
“怎么,喜上眉梢?”贺灵章瞧不出他的心情,只好瞎猜。
“我想起在大殿中看到枯法真人,其实我未曾见过他,但是看到他的身姿神采的那一瞬便确定了,我问他可是枯法真人,但是他却回头看我,说我,想必是闻之贤。”闻之贤的话有些没头没脑,贺灵章尚不太懂,他便将宣纸折起又小心翼翼包好放进了锦囊中,而后抬头笑道,“子望,你这个情,我承下了。我闻之贤,之子于归、思贤如渴,今日只差娶一个好娘子了。”
待到衣服干透,两人扑灭了火又将土窑踩踏,重新覆盖了一层草叶收拾得看不出丝毫痕迹,这才继续沿着溪流向外探寻而去。
虽说是夏末,天色仍是很晚才能落下暮色,只是这两人在密林中已经摸索太久,不知不觉,天终究是慢慢地昏沉了下来,日头一落,方向则很难判断了。
“可恶,华山地界居然如此之大!”贺灵章愤愤地一拳捶上身侧的树干,他醒来已是正午,而后便忙于奔逃,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奔波了整整半天,虽说路程不算什么,但是脑筋却是一直紧紧绷着,此时已是又饿又乏。
闻之贤捏起脚下的泥土捻了捻轻嗅几下,脸色不大好看,从半个时辰前他们似乎就一直在左右的范围内徘徊,不曾前进过,恐怕是碰上了高人布下的障眼阵法,然而这个高人似乎也没有害人之心,他们所到之处均离水源不远,好像只是劝人知难而退。他攥了攥拳头,看看天色,日头已落,但是苍空灰蒙,连一颗星也看不见。
“子望,从现在开始我二人不可再一起行动,”他从怀中锦囊里取出两枚掌心雷,“这里已经被人布下了阵法,二人相依只会越陷越深,等会你蒙上眼,我将你推向何方,你便提起轻功埋头往前冲,一路听声辩位负Yin抱阳,遇树则取其南侧、遇水则走起弯环之内,若是一千步内都多是林疏草盛的空旷之地,这阵便是破了,我不敢说出处通向何方,但想必是一个安全之地,破出阵法便放出这枚掌心雷,我也一样,懂了么?”
“懂了。”贺灵章全然相信闻之贤,也不再多问,只接过掌心雷放入怀中,又从衣服下摆撕下一条布来蒙上了双眼。
贺灵章眼前一片黑暗,却全然不觉惧怕,闻之贤在身后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