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最后的审判场,那位长相极为出众的敌方军官也仍然泰然自若,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他昂着头扫视的模样,就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但又如同出众的天鹅一般,长长的脖颈被已经剥去军衔地位象征的领子簇拥着。如果他穿着冬季的毛领大衣,大概会衬得那张苍白的脸像纤弱的花蕊;但他的眼神又令人联想到灰狼,或者冰柱,一切刺眼又锋锐的东西。
记录官并无法看出那位军官的年龄,但被整洁修身的军服包裹的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高傲气质,冷峻的眉眼上保持着属于上位者的波澜不惊,必然已在战火中淬炼了多年。至少是校级……或许,甚至,是个将军。这个人是谁?看上去很熟悉。大概是出于”想要认出他“的意图,记录官不住地看他。
记录官并不是唯一一个看直了眼的人。实际上,随着人们的视线一个一个被吸引过去,似乎全场都在情不自禁地看着那位格外出挑的敌方军官了。至于被注视者,则丝毫没被影响,交腿闲坐在一众同样将被审判的高级军官同僚之间,不是早已习惯了被注视,便是极擅长控制表情了。大概都有。
这家伙要是电影行业的,肯定会被三个以上不同的富翁包养。记录官恶狠狠地想道,强行将视线从长相过于抓人眼球的敌军将领身上掰开。敌人肮脏腐败的晋升系统中一定有些难以启齿的弯弯绕绕,他们会在军营里把这可恶的婊子按在地上轮jian,然后像打扮玩偶似的给他胸前别上装饰性的徽章,嘉奖他无私为国奉献自己的军人Jing神。一定是这样。
但无论记录官怎么恶意地想,那样身居高位的气质都是不容置疑的。那位军官毫无疑问地,像其他坐在这里的敌军将领一样,杀人如麻,罪孽深重。
如果记录官的记性再好一些,或许他会想起自己几年前曾在国内看过的,敌方的军队宣传海报。在海报上最常出现的,最出众的面孔之一,就是那位少将。当然,他在升到校级之后便不再参与宣传了,那都是很早的事了。但当时,威尔纳·舒特”战场死神“的名声也曾传到他们的领土。政府急忙禁止了敌国海报的传播,生怕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们被照片上Jing心描刻的冷酷而英俊的“完美军人”误导。没必要,人们恨死了夺走自己家人的敌人——那些海报被刺破,被撕裂,被踩踏,甚至是……总之,都成为了泄愤的道具。
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战争已胜利了。回到今天。审判持续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没有轮到他。记录官换了两次,翻译换了八次,上面坐着的两方高级军官却没有这个待遇。气氛已让人昏昏欲睡了,但两边的军官们都仿佛在较着什么劲,一定要强打Jing神,坐得笔挺。那位敌军军官的气质也逐渐隐没了;他坐在上方的座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不再用凌厉的双目四处打量。
枯燥无味的审判结束后,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在那位军官,威尔纳·舒特少将明天的的审判开始之前,单独问出一些你的上级想知道的事情。
这活听上去像是很重要,但你心知并非如此。
上头早已决定好了这些人的结局。你再问出些什么,也不重要。这场单独审问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没有人想听解释。
但是,你有些其他的目的。
你有意比定好的时间晚了半小时到。正好半小时,一秒不差。审问室里有钟,他会看得见。
刚打开审问室的门,你便被穿透性的目光锁定了。将被审问的对象坐在桌对面,直截了当地观察你。如果你不是个专业的审讯官,来自这样一位久经沙场的将领的压迫力会将你定在原地。
你拉开椅子,坐下。你们二人隔着一张桌子,被铁灰色的墙包围。桌上放着录音机,头顶是一盏惨白的灯。翻译怯懦地站在桌旁。哈,上头连翻译都不派个老练的。
你仔细端详面前这位以无情与高效着称的敌人。他看上去跟照片中不一样:那些人给你的照片是多年前,他刚刚晋升上尉时拍摄的,那上面是一名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锋利得几乎让人不敢逼视,胸前错落有致的闪耀徽章都无法盖过他浅蓝双眸中的凌厉光芒。就连他额边的一道浅浅疤痕,也如同五官的一部分般融合入了他天衣无缝的冷酷气质。你看到那张照片以后,便完全理解了为什么他会是战争宣传的宠儿。
而坐在你面前的这名军官是安静的,暗色的军服上不再有吸人眼球的层层叠叠的徽章,你第一眼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但是,当你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时,便像是被胶强行粘实了一般,半点也移不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命令」你的视线留驻。
他不像照片中那样年轻了,不是以皱纹的方式,而是一种被风沙消磨出的黯淡。但是,你又觉得他比任何照片都要更加美丽了——是那种将要被摧毁的绚丽事物最后绽放出的绝望的美,就像风暴中粘留在枝头摇曳欲坠的山茱萸,或是被叼在鹰鹫喙中的蜂鸟。你并非没有见识过沉郁的敌人,但你从未见过能将悲剧如此动人地化为他自身的美的一部分的。
“我不需要翻译。”格外美丽的军官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