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想前事,心中很有些感慨。十五年前不就是汪直刚到昭德宫当差的时候吗?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小豆丁,一跪下磕头就像是团成一团,可爱的不得了。
十五年说起来似乎很长,可算起来,当年的小豆丁如今也才不到二十岁而已,寻常人家的孩子,即使是官宦人家,像他这年纪也多是还在读书,别说仕途尚未起步,很可能连功名都还没有半点。
可他呢,竟然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么?
皇帝一直没有出声,只深深叹了口气。
没等皇帝有何行动,内阁辅臣万安与刘吉帅同六科十三道联名上疏,陈述近年来西厂的诸般劣行,请求罢黜西厂。
其实西厂在汪直严格管理之下,即使是他不在京城的时间,也没人惹出过什么明显罪行,奏疏上可列举的无非是西厂的人太过凶悍吓得平民和官员如何无法正常工作生活之类。内容不重要,主要是大家都认为汪直已经失宠,到了给皇帝一个由头处置他的时候了。
万安与刘吉奏疏写得很有水平,最后还隐晦点出另一个意思:反正汪直现今有了别的职差,西厂没了首领已经形同虚设,干脆革除得了。
皇帝很痛快地下旨应允,革罢西厂,群臣一片欣然。
万安紧接着又上疏劝皇帝招汪直回京,所述理由简而言之就是:汪直年幼无知,与王越那个老狐狸朝夕相处难保不被其忽悠的犯错误。
理由虽然荒诞,毕竟只是给皇帝递个□□,皇帝又顺势应允,并下旨调汪直到南京御马监任职。
在外人眼里,怎么看都是皇帝对汪直彻底生厌,要卸磨杀驴了。
汪直在宣府接到圣旨倒没有任何意外,这些命运转变他即使不知具体年份,也知道个大概。连王越接旨都有点慌神了,觉得自己仕途可能要完蛋,汪直却一点都不慌,自己有那么多的靠山,有那么多真心好朋友,绝不会落得什么悲凉境地,他此时只是有点猜不透皇帝的想法。
近几年相处下来,他已经真心把皇帝也看做了如万贵妃、李唐、怀恩、李质一样亲近又值得交心的亲友,如果皇帝真的信了那些小人的挑拨,对他起了怀疑,汪直不会怕,却会难过。
虽然调职南京,他总还是要先回北京的。从宣府回京的一路上,汪直都在忧心,会不会等回去皇帝已经不想见他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留,甚至连他去辞别万贵妃和李唐的机会都不给了……
好在一切都是多虑,他进京的消息一送入乾清宫,皇帝立刻便传旨召见。待得见了面,皇帝就像见了阔别许久的亲儿子一般,不等他行完礼便一把拉他到近前上下端详着道:“瞧你既黑了也受了,可见是辛苦你了。”
汪直有些鼻子发酸,带动的眉毛也跟着皱了皱。他如今刚好周岁二十,早已是一副大人样子,脸却仍有稚气,这表情也像极了小时候的模样。过去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竟都没怎么变。
他本来是为自己小人之心错怪了皇上而内疚,皇帝见到却错会成了另一重意思,赶忙温言解释:“你不晓得,这阵子针对你的各样言论越来越多,朕是担忧,如此下去你愈发树大招风,万一将来一个不慎被他们揪住什么把柄,到时群臣联名逼朕处置你,也都是麻烦。纵是朕能护得住你,难保等到朕百年之后,还会有人对你清算。倒不如趁着你树敌还不甚多,及早收手。
你看这些年来有你相助,京城官员大为收敛,边防军纪也大有改善,你已然帮了朕老大的忙,朕便想着,也该叫你歇歇了。你放心,什么贬谪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等你去到南京,绝没一个人敢为难你,朕是要你功臣身退,去享清福的。到时你什么职差都不用管,成日只想着怎么玩就好……”
被皇帝这么拉着手叙叙解释安抚,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享受到这般待遇?汪直愈发鼻子发酸,堪堪忍住没落下泪来,等皇帝交代完了,他说道:“皇爷放心,奴婢不是怕被您贬谪。您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该尽力为您做好,绝无二话。来前奴婢只是担心……担心您听信那些小人谗言,从而生气难过。”
皇帝叹了口气,含笑道:“你看,你怕我生气难过,我也怕你生气难过,咱俩既有这份心,又如何还会受了外人挑拨,变得生分?你说是不是?”
汪直忍不住抬起视线,与皇帝直直对视,一时视线还是忍也忍不住地模糊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皇爷,奴婢觉得,自己尽力还不够,为您做的事还不够多呢。”说到底他才刚满二十,这年纪就退休,实在有点对不住国家对不住领导。
皇帝笑叹:“已经够多的了,家国天下,总有Cao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你做了你的事,剩下的,就交给朕与你师父这些人去Cao心吧。”
成化十八年三月,陈钺因被揭发受贿被迫致仕,之后不久咸宁伯王越亦获罪除名,发往湖北安陆州。其余汪直“党羽”接连获罪贬谪,但这仅限于汪直那些官场上的酒rou朋友,都是为前程攀附他的,没一个他真心关切的人。
李质仍好好在司礼监做着长随,已经是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