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芷被她的尖刻嗓音唤回了现实,觉出自己走神了,又想起外室适才所言,忍不住笑了笑,身子越发舒坦地往后歪了歪,好整以暇道:“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今夜没有冷雨,恐怕葬不了你这朵名花。不过你放心,等我离了明京,一定将你这样的好名声传出去。”
外室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若非她胆子小又怕疼,真恨不得立刻摸了脖子,免受眼前人的耻笑。这一年多来,她挖空心思地讨好陈以芷,费尽心机得知他的脾气秉性,使劲浑身解数讨他喜欢,可如今仍旧被他一句话就打回了原形,仍旧是当初那个希慕富贵、抛弃情郎的布衣女学生。她僵持良久,终于扔下那把短剑,掩面大哭起来。
陈以芷欣赏够了她的窘态,听她哭得渐渐停歇了,才上前丢给她一根红珊瑚发簪,似笑非笑地道:“你刚才那一出虞姬自刎演得很好,比戏园子里的戏子还好。这个给你,算是我赠你的红绡。”
☆、云谁之思
陈以蘅自到石门,受命与明京的陈以芷部相持,业已过了半月。期间,他周边的部队陆续攻占了铁路沿线的据地。陈以芷的半生事业,眼见要付诸东流,却不知缘由地忽然发了狠,加紧火力对着陈以蘅的营猛攻。
陈以蘅因为与方致的关系,军费从来不缺,可如今被陈以芷这样逼迫,却不是几门炮、几杆枪可以应对得了。他的电话线路被切断,派出去骑马出去报信的联络官没有一个能回来的,部队只得退避,两三天之后,已然被围在石门的一个城楼内。
陈以蘅身处此等境地,生死存亡在旦夕之间,竟然能够仍旧按部就班地发布命令,江穆在傍晚无人处向他道:“别的都没什么,只是主持围城的人,恐怕是令兄。”
陈以蘅淡淡地道:“自然是他。除了他,我可没见过哪个军阀司令打仗这样随心所欲,逼住我这一个营不放。一则无益于他抵抗我们这次北伐,二则也断了自己逃亡的后路,还延误了时机,恐怕连家人也不能安置了。”
江穆听他这样一说,不由面露异色。他在陈以芷还是革命党人的时候接触过他,原本就领教陈以芷的脾气,也早早地看出陈以芷与陈以蘅兄弟必然要在政见之争上分道,可也没想过要闹到如此惨烈的地步。倘若没有援军,陈以蘅及所部必然要被歼灭于此,几乎只在顷刻。
江穆叹道:“竟至于斯。”
陈以蘅披衣起身,往院子里走去。江穆自然跟了上来,开口道:“既然做了军人,死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一点疑惑,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解惑。”
陈以蘅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但讲无妨。”
于是江穆便道:“我从前也接触过令兄,知道他虽然行事随心所欲,也不是毫无缘由,如今他执意要歼灭我们,到底所为何事?”
陈以蘅默然良久,低声道:“你还记得我才来石门的时候,总司令就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了吗?”
江穆一怔,却点了点头。
陈以蘅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江穆不解道:“什么?”
陈以蘅轻笑一声,道:“这消息一放出来,我又率部驻扎在石门,想来所有人都等着看一场兄弟阋墙的好戏。我哥哥也是知道这一点,要是北伐不顺利,他放过我倒也没什么,要是北伐顺利,你以为他那些部下会怎么想?”
江穆恍然,失声道:“就为这个?”
陈以蘅冷淡道:“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理由,不过是激将,他却正好忍不下这口气呢。”
他的言语之中,显然对陈以芷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
江穆得了理由,笑道:“这倒好了。想不到我临死,也能做个明白人。”
陈以蘅道:“未必就死了,也不必这样说。”
江穆默然片刻:“已经两天没有外面的消息了,炮火又不断,咱们的人难出去,纵然出去了,也没有一个回来的。”
陈以蘅闻言沉默了,竟是默认了。
江穆见他如此,禁不住笑道:“人活百岁终有一死,难道叫军人死在卧榻之上?如今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临死前,你可有什么没托付的人或事么?”
陈以蘅闻言,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径自回了房内。
这夜陈以蘅没有睡着。
他回想自己此生种种,想到最后,竟然有些得意于自己的每个选择都是明智的,即便今次,也非战之罪。他实在罕有遗憾,只是……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立刻抛诸脑后。
陈以蘅坐在书桌前整理书信文稿,忽然在一众书籍中掉出一个信封。
——是陆南台寄来的。被他从白门带到了石门,如今被困在这个城楼里,他静坐冥想时,竟然机缘凑巧地掉在他的眼前。
陈以蘅这才想起自己居然还没看过这封信。左右无事,他便撕开信封,拿出里面那封信来。
这次陆南台并没有在信笺之余,给他寄明信片,因此陈以蘅便直接展开了那封信。
“陈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