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觉得五脏府空空如也,便就近去了家家常菜馆。
菜馆很小,生意却很红火,老板娘亲自下来帮厨。
“想吃什么?”柏松鹤问道。
“我想喝玉米羹。别的你点吧,就我们两个人,别点太多。”
柏松鹤翻了翻菜单,念道:“来一份白糖拌西红柿,鱼香茄子,糖醋排骨,一份玉米羹,嗯……菜不摆三,再来一道。”
他望向魏亭:“你吃牛蛙吗?”
老板娘热情地推荐道:“干锅蛙是我们家特色菜咧!”
“我不吃,你想吃就点吧。”
捕捉到魏亭面上一丝厌恶不着痕迹地掠过,柏松鹤说:“那算了,我就问问。换成清蒸鱼吧。”
“好嘞。”老板娘握着笔,刷刷写上菜名。
“对了,”柏松鹤喊住老板娘,补充道:“糖醋排骨少放点糖,辣椒稍微少一点,清蒸鱼不要香菜。”
魏亭发现,这些都是他偏好的口味。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不用这么顾及我,我虽然不吃牛蛙,但也不干涉别人吃。”
“我没那么馋,”柏松鹤笑着说:“一道不喜欢、甚至讨厌的菜摆在眼前,就连喜欢的菜也会跟着倒胃口。”
“哦……我从小就怕这些,看都不敢看,更别提吃了。”空调冷气直直吹向他裸露的后颈,魏亭整个身体都哆嗦了一下。
柏松鹤绕到空调前,调了下风向,又坐回座位:“其实切成块烧熟后,也看不出来原型是什么的。”
“不行,我接受不了。”魏亭依旧摇了摇头。
正说着,服务员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干锅蛙经过他们这桌,魏亭眉头紧皱,又往餐桌内侧坐了坐,看上去真的对这东西嫌恶至极,神情却又恍惚起来。
也许是毒花瓶的后遗症,又或许Jing子入侵卵子本身就是在加剧对母体营养的掠夺,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撒手人寰之前,她终于向娘家低下抗争十几年的头。
在魏家人的帮助下办完丧事,蓄了半年头发的少年臂上还挽着黑纱,开始他寄人篱下的生活。
“吃呀,亭亭,饭菜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没有,很好吃……”
那时候魏家人尚沉浸在形势大好的虚假繁荣里,关于这个有底蕴有传承的家族生活上的讲究,他也只是从母亲的只字片语里了解过。
他从进门就小心谨慎,不敢多言,只敢夹转到自己面前的菜。突然被点名,他受宠若惊:“谢谢家主。”
“来,尝尝这个,为了欢迎你回家,我特地让厨娘烧的。”
象牙筷子久久悬空,浇了汤汁的rou块,在梅花浮雕瓷器吊灯下看起来玲珑剔透。众目睽睽下,他微笑着站起身,端碗接过那块不知是何种生物的rou,又微笑着送入口中。
rou质鲜香滑嫩,品味至高美味般细细咀嚼,嘴里也不断涌出粘稠的唾ye酶,他喉结滚了滚,夸道:“好吃。”
“是吧,”坐在他旁边的女孩接道:“慧姨烧牛蛙可是一绝。”
“……”
胃里那块还未来得及消化的牛蛙rou,似乎像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起来。重新穿回冰冷滑腻的皮,白花花的肚腹侧生出头颅和四肢。脚蹼薄而透明,牛蛙鼓鼓凸起的眼里是木僵的麻木。人工养殖下,那对肌rou异常肥大的后腿已经完全退化,连蛙类最基本最赖以生存的弹跳都做不到……
就连他也没想到自己排斥的反应会如此剧烈。牙龈收紧,所有唾ye腺瞬间失去分泌的功能,喉头一阵一阵发紧,酸水泉涌一般直朝嘴里冒。
他放下筷子,借口上厕所立刻离席。满口鼻都是酸苦的味道,他看到黄褐色的胆汁里,一大滩尚未消化的食物里根本分不清哪块是他刚吃下的牛蛙rou。
直到睡前,他都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似乎不上不下地卡着一只又肥又大的牛蛙。
不知他心理活动,柏松鹤说:“以前有一段时间经常吃,后来听一个老饕说,吃蛙,吃的就是那点“断生”,我就不忍心再吃了。”
“怎么说?”魏亭好奇起来。
“汉语里,断生的意思是临难而必求生。后来成了菜谱里的常用词,就衍生出八分熟。”
“就像西餐里的三五七分熟?”
“差不多,反正都是做菜手法,追求口感不同而已。医学上涉及神经的实验喜欢用蛙类,因为蛙类神经被剥除离体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可以观察到电生理活动。所以,就算在油锅里爆炒至断生时,你仍然可以看到蛙rou一边翻滚,一边间断地抽搐——”
老板娘端着盘白糖拌西红柿上来,红得鲜艳,白得晶莹,倒真像是落了雪的火山。她附和道:“可不是嘛,那牛蛙捞起来的时候,腿还会抖呢。”
魏亭面色淡淡:“这样痛苦死去的牛蛙,积攒下来的怨气应该是很大的吧,也不知道会转嫁到谁身上。”
老板娘大大咧咧地说:“那咱不懂,反正客人喜欢吃,咱就这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