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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勇变成了马驹,颠着他往很高的山上走,走到云里去,扑面的风炙热柔软,他们好像融在了光里,一路跑向太阳,经过一团瓦灰色的云,勇突然放下他,接下来的路,我不带你了,说完一跃而起。
醒过来,身边果然没有了熟悉的人,泉觉得心慌,胡乱围上皮子往外找,没见到想见的人,在屋外遇见徘徊已久的谷,一看到他,长着雀斑的鼻梁红了。
他手里捧着羊腿,刚剥的皮,鲜灵灵地托在沾着露子的大叶上,昨天泉弄丢兔子,酸着鼻子跑的,今天他就来献殷勤,巴巴把东西往泉身边送。
他也是个米迦,泉却不怎么怕他,也许因为他的眼神太卑微,讨好的意味太迫切,也许是他的脖子上,还没戴上象征米迦人成年的「牙」。
“拿着吧,新鲜的,我哥早上才宰羊……”
听他提他哥,泉更不乐意了:“我不要……”最坏就是那个人,“我想要,自己会打……”
“我也可以带你打……”
泉歪个头,不高兴,干嘛要他:“不用,我有勇……”
他故意搬出勇,想把这个难缠的小子赶跑,谁知道对方反而搁下羊,一步跨到他跟前:“你还不知道?一晚了,他都没有告诉你?”
告诉什么?泉费解地,头一次认真把他看着。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谷倏地恨上勇,恨他的懦弱,更恨他狠心,最恨他害自己,要承受泉无辜的目光:“你、你自己问他吧……”换泉不让他走,左右要他一句话,真是没撤了,才结结巴巴吐露,“反正明天,你就不住这里了……”
泉愣了愣,好久没听到他出声,谷抬头,瞧见一双气得发颤的眸子:“你说谎!”这个米迦人,比他的阿兄还要坏!
“我没有!”谷急得大叫,一时说了实话,“勇留不住你,他们要把你送去阿法人的大屋……”
“什么大屋?”泉听得一头雾水。
谷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没成年的米迦,脖子上没有一颗「牙」,成结对谷来说,是很朦胧的事,可是泉出现了,勇又没怀上他的孩子,也许……他也可以……
只要没有勇……没了勇……
谷的私心壮起来,为着自己,把从他哥那里听来的瞎话,说给泉:“勇、勇他不敢告诉你,他不要你了,村里没人要的阿法,都要送去大屋……”
“我不信你!”泉气呼呼地推开他,“勇、勇!你在哪?!”要听,他只听一个人的话……
他像头误闯入米迦人部落的小鹿,慌不择路地在村中奔跑。
村口榕树上的少年,成年的,没成年的,都拿他当个猎物:“谁家的兔子跑丢了!”
“谁逮到就算谁家的呗。”
突然间兴致勃勃:“反正没「牙」,一起上……”
谷冲出来,绊住洪水猛兽:“泉,跑啊!跑!”
热泪揩进鬓角,也不认路了,拨开半人多高的青蒿,泉朝着林子里一头扎进去。
蒿草在脚踝刃子似的划过,他跑得魂都掉了,磕磕撞撞,满头大汗,等冷静下,已经身在密林,被四面密密丛丛的老树,围成伶俜的一团影。
正是晌午,有袅袅炊烟,缭绕在荫翳的枝杈间。
泉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残破的草屋,老旧不堪,四壁敞着风,顶棚一把天光,细窄地楔下来,几个穿草叶的男人围坐在地上,守着一锅浑浊的米水,乍一眼见到生人……
“又有人来了?”
“是个小子……”
“那就不是来找我们的……”
“他身上的味道……”干巴巴的手,枯木杆子似的捉住泉,嗅他发鬓上的汗水,惊讶地嚷嚷,“是个阿法!”
泉被他们吓坏了,咔吧一下,拧开腕子就跑,撞着人,高个子,窄脸,一把浓眉压着星眸,本是过目难忘的容貌,少见光,肤色是Yin风天的雪,白里透着股死灰。
泉看着他,他也看见泉,流光的眼眸倏地一凛:“你是谁?”
下巴颏被人猛地拤着,泉露出一口完整的糯牙,高个的手指伸进他嘴里,碰到冒尖的犬齿:“你也是阿法?!”
他说「也」,泉便忍泪看向他,找他的牙,没找着,原来他是个……没了牙的阿法……
泉可怜的目光刺痛对方,甩着手扔开他:“你的米迦呢?他没有拔掉你的「牙」?”
东边的树林簌簌一阵响,像雨打着芭蕉,吓得一群褴褛的阿法往屋里跑,高个忽地推开泉:“这地方不是你待的,走!”
米迦人追赶他,阿法人也撵他,泉不明白,怎么睡了一觉,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勇去了哪?真的不要他了?没有他,自己又能去哪?四面空荡荡的密林,泉倏忽塌了脚下的路,天大地大,他是落单的孤燕,飞去无归处,只把刚遇见的阿法当一线生机,惶然地跟上。
白美人往林子里,没走几步,一个轻笑的嗓音截住他:“你身上,什么味呀?”
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