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雾走出门时,还在细细咀嚼玉一最后的那句话。
厉霜与厉欢,厉霜与厉宣晴,厉霜与易浓,甚至厉霜与自己……在盘根错节的罗网中央据守着的,怎么会不是一只美丽的、蛰伏着的毒物?
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句隐秘的谶语:厉霜的丈夫,将会成为天下之主。
他不介意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枕边人处心积虑地谋划着什么,在与自己相依相偎的时候,同时又似拒还迎地牵绊着其他男人。甚至他很为之感到兴奋,这或许就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竞争的天性。在这些互相看似势均力敌的男人之中,厉霜最终会将所有的筹码倾注在一个人身上,至少现在,徐雾知道自己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他正出神之际,听见一声呼唤。
“少主!”他们暂居之地的府主正是徐雾的家臣之一,在院子里一见他,便兴冲冲地来唤住他,“宿雨和云先生来了。”
刚刚那股兴奋、冲动一下子从徐雾的皮肤上褪去了。他拔腿走向门口,走了几步却又顿住:“宿雨是来找我的吗?”
府主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宿雨来此自然是来找您的,还能是找谁呢?”
“说的也是……”徐雾笑了,自嘲道,“我不知在说什么傻话。”他举步越过门槛,看见进门大院之中,高大的卢乘云正将门外驴车上的东西往门里卸下,门内的廊柱下,另一个人正静静地坐在栏杆里等着。
“宿雨。”他有些疑心自己的眼睛,出声唤道。
那个人真的回过头来,然后站起了身,不远不近,一步也没有动:“少主。”
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徐雾靠近了,一边走过去的时候,他一边就想,宿雨原来就是这样瘦的吗?
他总觉得他们分别的时候,宿雨比现今还多了点rou在身上。
当他与宿雨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他仍是锦绣衣着,玉树临风,而宿雨粗布衣衫,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凡的落魄少年。宿雨的双眼之中一片平静,仿佛对未来五年、十年、五十年的日子,都已看到了头,只是他不怎么抬头看徐雾。
徐雾的心口又抽痛了起来。
他深深缓了缓呼吸,最后和颜悦色道:“我们不日就要离开这里,返回苗疆了。”
他说的“我们”,包含了他与厉霜,自然还有玉一等人,却是不包含宿雨和卢乘云的。
宿雨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赶在这时候来了……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刘大人的人接走了,他们的酬金就在驴车里。”他勉强地弯了弯嘴角,“总算完成了这一件事,我才好来对少主交代。”
徐雾温柔地说:“多谢你了。”
宿雨又点了点头,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今日他本不想来的,但卢乘云却说要带他最后亲自上门一回。宿雨终究没有拗过自己的内心,眼前这个人,他曾经陪伴他十余载,骤然分离,又偶然相遇……现在,他们即将又一次分别了。
这浓烈的压在他心头上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连宿雨自己也辨识不清,他只知道,宿命的安排令自己无从抗拒,他们最终还是会分开的。
府主见他们相对沉默,而卢乘云又不知道出于什么意思,竟是一言不发,便从中调和道:“宿雨和卢先生都来了,那不如晚上一起小酌一杯吧?”
他便是那位徐雾对外宣称的那位“徐姓远方堂亲”,认真说起来,他与宿雨的母亲倒真有几分稀薄的亲缘关系,又知道宿雨多年坎坷不易,是故在徐雾现今的家臣中,他对宿雨说得上很有情分的。
“说得很是。”徐雾低头向宿雨微笑道,“今日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见,不若留下小酌,今宵把酒言欢。”
卢乘云终于走了过来,他在宿雨肩上轻轻按了按,将他带入怀中,对徐雾道:“那就多谢盛情。”
宿雨似乎颇感意外,但却叫卢乘云搂着,不容抗拒地往内院里去了。
徐雾看着卢乘云的背影,眉眼一沉,对府主吩咐道:“徐大哥,一会儿不必叫厉霜出来。”
这位徐大哥也是相当敏锐之人,只看徐雾的眼神,与几句只言片语,他已推到卢乘云身上:“难不成这位卢将军也听闻过谶语,妄想与少主一争,去逐这天下之主?”
徐雾神色淡淡:“谁要与我争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徐雾说“把酒言欢”,几个人却都明白,离别前夜的酒,滋味往往都不会太好。
卢乘云喝酒只如喝水一般,徐雾刚将壶中酒浅斟了一杯,卢乘云已将一碗坛子里倒出来的酒满饮了。宿雨本坐在他身边出神,瞧见这景象,终于笑了起来:“对不住,是我太粗疏了,忘了云大哥好饮,累得你今日才解禁。”
卢乘云对他温言道:“怎么又怪你粗疏?不过我想你不大喜欢酒气,还是少饮为妙。但今夕良夜难得,便不拘束了吧。”
“自然。”宿雨眉眼弯起,弧度柔和,稍稍抬头看着他。卢乘云便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又提起桌上一坛未开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