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在房中无所事事了两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动脑子,好好享受了一把京城里纨绔该有的无所事事,安心休养,好歹把脸上养出了点rou,作养出了几分血色。
府里其他人避着他们一行人由南方疫区来,并不肯接近,唯有一个林纾天不怕地不怕的,每日也不管什么时辰回来,就往他屋里钻。镜郎睡得昏昏沉沉的,大半夜里被窝里就能多出个大活人来,好在林纾也老实,没折腾他散架的骨头架子,镜郎也就把他当成个大号的汤婆子,抱着睡觉。
到了第三日上,见他连带着青竹王默,看着都活蹦乱跳的,既没高热,又没腹泻呕吐,Jing神焕发地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古怪得很,头大肚皮小,看着下一秒就要一个倒栽葱栽倒在地上。
瑞香带人捧着新衣来时,迎面就被撒了一把雪粉,吓了一跳:“公子——怎么一身的雪!”又嗔怪道,“还不快洗手换了衣裳,山参野鸡子汤刚滚了两遭,殿下唤您过去,一道用午膳呢。”
镜郎换了汗shi的衣裳,裹着一袭火狐斗篷,脸颊埋在绒绒风毛之中,衬出了十分的白,一路穿廊而过,就着手里香囊,勉强没被白醋混着焚烧艾叶苍术的气味熏得吐出来,进了延春殿,才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夏日里常用麒麟髓,冬日里便换了暖调的花果香气,名叫“凤凰言”,也是熟稔香气。殿内陈设也更换一新,春夏多用瓷与玉,秋冬则陈设金银器皿,就连屏风也变了,进门时的红漆屏风替成了一件镜郎没见过的七扇多宝围屏,内外之间撤走了玻璃屏风,只垂着珍珠帘,桌上那时时赏玩的插屏,由百蝶穿花换作了双面绣美人图,正面是西施浣纱,反面便是貂蝉拜月,只有长公主素日爱赏玩的一尊白玉美人觚仍设在窗边高几上,供了一株半开的红梅。
见殿中富贵气象未变,因时气变更,就晓得长公主仍然有闲心指点陈设,镜郎就先放下了心。
建昌长公主正坐在窗下,借着天光看一卷古书,室内暖融如春,她穿着檀色的绉绸衫子,朦胧胧雾霞色的缎子裙,人在家中无心妆饰,脂粉很淡,髻上只有一枚缀满明珠的压发,耳边佩着一对小小的猫眼石坠子。只是仿佛有些魂不守舍,好半晌也没翻过一页,水葱似的指甲在书册上划出一道褶皱。
瑞香掀了帘子,瑞月解了斗篷,镜郎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跑进了内室:“娘。”
“娇娇!”建昌立时丢了书,把扑上来的镜郎抱了个满怀,捏着他的脸颊轻轻拧了一把,“怎么还是跑了回来?娘不是要你在江南多待段时日么?怎么瘦成这个样子!瞧瞧你,脸色这么差,青竹没盯着你好好吃饭?”
镜郎往建昌怀里一钻,没骨头猫儿似的撒起娇来:“怎么没有好好吃饭,只是外头东西不大合胃口,八姨家里也忙乱得很,再说,哪儿哪儿都不太平,我一个人在外头害怕——阿娘,多久没见,您多嫌了我啊?”
“天魔星,你还会怕!”建昌搂着他好一阵揉搓,又狠狠地顶了几下额头,在他脸上印上两个淡淡的口脂印,“娘怎么敢嫌弃你!我们娇娇不嫌弃娘,还晓得回来,娘就要求神拜佛了。”
镜郎偎在母亲怀里,只是傻笑,建昌也只是搂着他,一面拍着揉着,一面笑yinyin地念叨起来:“怎么样,府里的气味闻着不习惯?要么就在娘这里歇?”见镜郎摇头,也就罢了,又问,“让青竹取些香回去,秋日里新合的,你试试看,合不合心意——虽说不同往年,可要吃什么,想吃什么,也不费什么Jing神。送去的燕窝糕可都吃了没有?饿不饿?一起来就疯跑,早上吃了什么?粳米粥?你改了口味,不是嫌那粥水没滋味么?”说着又一迭声地唤人传菜来,“——那汤就在炉子上放着端上来——就别吃鱼虾了,船行上来,可腻味的很罢?阿娘让他们做了莲藕来吃,爽脆可口,可不许吃多了,冷着肚子。”
冬日里时蔬金贵,好在长公主府有许多温泉庄子,供给不缺,餐桌上几道菜肴,也大半都是娇嫩绿色,围着当中一个紫铜锅子,散发着滚滚的浓香。瑞春在一侧布菜,建昌为镜郎盛了半碗热汤,亲眼盯着他喝下去,这才吃了几口菜。
镜郎寻到机会,开口便问:“七哥的病怎么样了?宫里还好?阿婆和舅舅可生病了不曾?”
建昌也并不惊讶,道:“我只知道你七哥在叶家的别院里养病,但是一直没传来什么消息……”
“——娘,你没消息,还有谁能知道什么?您可别瞒着我。”
“……小冤家,还没成家呢,就一个劲儿地记挂你七哥来了?”
镜郎嘿嘿一笑,摇了摇头,建昌沉yin须臾,使了个眼色,瑞春放下手里的碗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她才道:“实话告诉你,这事儿是蹊跷。”
“……老七得了病,在宫里住了几日,身边的人也多多少少,过了病气,想来宫中这次发起病来的,源头就在他身上,没几日就传了太后的意思,把老七挪出宫去了,不过他病症轻些,想来没大碍,只是你舅舅……”
她眉头紧皱,犹豫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把握住镜郎的手腕,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