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主得很,哪还有功夫欣赏这人间绝色,只垂着眼拨正了玉带,“我去你奶奶那儿一趟,我去瞧瞧她。”
童釉瞳丹霞绚烂的脸上僵一瞬,复又弯着眼笑起来,“外头好像还在下雨,我叫个丫鬟替你撑伞吧?”
“不用了。”
话音甫落,人已是没了影儿,童釉瞳望着窗外模糊的天色,恍觉一个早上似如光阴十载,历尽人间悲欢,与一场失落……
那厢宋知濯奔出门去,一颗心骤紧复酸,惴惴跳个不停,心慌得连伞也不及拿,随意在廊下掣着个丫鬟急问:“这一早上,你奶奶来过没有?”
那丫鬟见他一脸焦躁,眼睛似要烧起火,唬得不知怎么好,瑟缩着肩慌答,“奶奶、奶奶就在屋里呀,爷不是才由屋里出来?”
“我是问大奶奶!我是问明珠!”
“明珠……,来过、好像是来过,来时爷还在屋里,她就在廊下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走了。”
这话儿恍如一声惊雷劈下来,蓦然使宋知濯只觉自己身在断头台,头上悬着一把寒碜碜的大刀,诛殛的是他的心。随后,他慌不择路的奔出院儿去,与他平日里跄济的步伐判若两人。
待他掮着满肩头的雨与汗停驻时,只瞧见了两扇紧闭的院门,便更加急火攻心,握了拳头砸上去,“开门、开门!给我开门!明珠、明珠!小尼姑!……”
连砸连唤几十下,门后方传出一个怯懦的声音,“爷,您别敲了,不是我不给您开门儿,是奶奶不许。爷回去吧,下着雨,等雨停了或许奶奶消气了就给您开门了呢?”
“你给我打开!我进去了,你奶奶就不生气了。”
“爷,您就别为难我了,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开这个门儿啊。”
他加了几分力,将门砸得满院惊响,还有他的声音,不安地穿透了整堵院墙,“小尼姑,你给我开开门,我有话同你说!你生我的气,就当面打我骂我好吗?你不要这样,你不要不见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儿,我没做什么,我就是乏了,就在床上躺了会儿……。”
明珠就站在廊上,犹似花间下、泥地里那些被雨催颓的凋敝残香,永远没有应答。
隔着茫茫雨帘,门外的声音稍顿一下,又复起,“今儿在司里,我天不亮便起来忙公务,后又听见说周晚棠死了,我便匆匆忙忙赶回来,等办好她的事儿,我真的累极了,就近就在童釉瞳屋里睡了会儿。你大概也晓得,童家垮了,她父亲被问斩,这案子是我们宋家督办的,我得给她交代。就是说了几句话儿,别的真没什么。”
他的声音像坠入无底深渊,没有回音,他更急起来,雨水浇不熄的燥火烧在他的胸膛,“我原是想回来瞧瞧你的,但见她哭得那样儿,我就多留了会儿,你瞧,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小尼姑,给我开个门儿,咱们当面说成吗?总不好就叫我在雨里站着吧?”
“你生气也好,总得给我个解说的机会吧?哪有就将我关在门外的?”
“我知道错了,求你开个门,我负荆请罪!”
“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开开门。”
“求求你……。”
这些谎话与真心、忏悔与祈求尽数石沉大海。万籁静寂中,只有雨丝丝缕缕地落在他的发间、肩头、背脊,湿漉漉地挂满一身。
最终,他的怒火伴着他的绝望徐徐升起来,“好,我承认,我是不清白。可她是我的……,我凭什么就跟犯了滔天大罪似的在你面前抬不起头?”
“小半年了,你就老是抓着这点儿小事不放,我到底怎么了我?!”
“成、就算我是犯了滔天大罪,我以死谢罪成了吧!”
……
明珠无泪无色的脸别过,旋身进了屋内,任凭雨如何下、任凭他再说些什么,整个阴沉晦暗的浮生被她抛至脑后,就像某些时刻曾被他们的拥抱一齐抛在身后的乱世。
而她唯一的言词就只是出口即碎的经文,与空谷余响的木鱼,笃、笃、笃……,撼天动地。
绵绵细细的雨在日落之时渐收,翳云散开,西边露半个太阳,将璨光撒向一条官道。两匹马的狂蹄溅起泥泞,沾污了那位眉目如画的少年。
前方再二十里就是京城,而后方是浴风的大嚷,“爷!就快到京城了,咱们歇会儿吧!马连跑这些日,恐怕也受不住了!”
长吁一声后,两匹马相继停下。宋知远捡了就近一棵大树,将马栓上,回首远眺,只见蜿蜒驰道,茂叶复穿,悠悠长路,不见来人。他方把心放下,剔一眼浴风,“你去找些草喂马吧。”
“是该喂了,这马连着跑了好几天,咱们连驿站也不敢歇,带的料早就吃完了。”
浴风满是黄泥的黑靴踅入一边的茂林中,渐行渐远。宋知远则捡了一块较为干净的大石撩衣坐下,仰头便是参天的树与斑驳的天。残照金红红地穿过树罅,落在布满苍苔的山野。
他只觉周身疲乏不堪,没由来地便想起婉儿胖乎乎的手,总是在这种时刻搭在他两个肩头,轻重缓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