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四面宽广的墙之间,正笑说着答案。
半烬火柱窜得老高,春莺穿着平日里不舍得穿的桃红软绸褂、撒花白缎裙,在几人注视中另瞧着榻上的明珠。一樘绿幔在她身侧随风蹁跹着,像一只欲飞未飞的蝶。
蛙鸣已次第熄下去,侍双趴在榻案上剪下一截烧黑的灯芯,明珠则捧着一碗燕窝一口一口地细抿着,一壁拿眼剔着春莺,“照你这么说,你们姑娘是要被送回去家去了?那也挺好,以后她也没道理没机会想着法儿害我了,还能自个儿回去过清净日子,大家彼此安生了,倒挺好。”她将眼睇向折背椅上正做绣活儿的青莲,仿佛松一口气,“也不枉咱们筹算这一场,也不白叫沁心姐姐费心。”
青莲抬起眉眼,半笑不笑地打趣儿,“你可得好好儿谢谢人沁心,就为了你这药,她将那些惯常替她们街上配药的郎中都寻了个遍。偏偏你刁钻,药效只要那不重不轻,又要不急不燥的,什么‘那涓涓细细的成效方好’。上回沁心怎么说来着?可不是说‘你要的这种药不就是说那男女初见洞房花烛的效用吗’,我看她说得有理,一副媚药而已,怎的这样挑剔?”
“倒不是我挑剔,”明珠叼着碗口,仰头就将剩余的燕窝羹倒入口中,急着囫囵吞下,“我又不是没中过那种药,药效太强了,反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纵然她周晚棠做下那等子事儿,等药效退了,不定怎么怀疑呢,再到宋知濯面前痛哭一场,只怕会查到咱们头上。终归不如这微微一点效用来得妙,等她想起来,也只当是自己动了情,怨不着谁。”
几人相视相笑,春莺提裙上前,也跟着奉承地笑起,“还是姨娘有智谋,您这药配得极好,连张太医那样一个大夫喝了都没瞧出端倪,想必他现在也闷头只当是自己色欲熏心呢。”
“也是连累了他,”明珠满目愧色,怅然嗟叹,“辛亏宋知濯没有为难他,否则就是我的罪过了。春莺,宋知濯可说没说什么时候将你们姑娘送回家去?她一日不走,我一日不安心,生怕她又生出什么乱子来,回家倒好,横竖清净。”
“爷是说这两日让我们这些丫鬟将她的东西打点好了,原封原样儿的先抬回去,后脚便将姑娘一齐送回去。这一回去啊,也难清净,我们府上是个什么境况姨娘不晓得。头先姑娘的亲娘在世时已是日子不好过,府里人口多,开销大,姑娘这一房不受宠,常常都是缺衣少食的。我们家太太也不管,就那几个月例银子也常被其他几个姨娘贪墨了去,姊妹们也是挣衣夺食,落到姑娘手上更没几个子儿,一直是紧巴巴的过日子。现今因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被退回去,只怕连老爷也难容她了。”
明珠有些吃惊,摇起一把扇咋舌,“我倒是听说她原在娘家日子不好过,却不想是这样落魄,那宋知濯将她退回去,岂不是要她又回了火坑?”
复起青莲的声音,同时睇来一眼埋怨,“你就别犯你那菩萨心肠了,这会子后悔也晚了,管她什么火坑水坑的,终归是她的家,她再接着留在府里头,迟早才要给你挖个大火坑埋了!”
“我也不是后悔,就是瞧她可怜罢了。”明珠撅着嘴嗔怪,又将眼别回来对着春莺,“那你们姑娘回去,你是不是也跟着回去?倒是我不好意思了,为了叫你帮我这个忙,拖累你也回了那艰难地方去。”
夜风涌进来,刮开春莺的笑脸,“我原就不是伺候姑娘的,回去了也是到原处当差,没什么干系。况且姨娘赏的那些玩意儿,我即便是被赶出去,也不怕的。”
明珠笑一笑,笑容是扑朔迷离的风雾,瞧不清那清澈的眼里几时杂糅进一丝浑浊,仿佛是浸染了人间的烟火,使之有些迷惘地望向门外的夜色。
夜色阑珊,将明不明的空中仍旧淌了漫天的星河。
星河下,是另一双迷茫的眼,绿波已经被猩红的血丝吞没,眼皮红肿无力地半阖着。
暨今,童釉瞳已经连着哭了大半月,日以继夜的泪险些将千凤居整个正屋的墙哭倒。但她除了哭,别无它法,这些时为虚妄地拯童立行,她进过宫,三番五次被拒之门外,皇后称病不见后,她几乎又敲遍了每一个所识官宦府邸的大门,然而这些人不是闭门不见,就是婉言拒绝……
然这些还不是令她最绝望的,最绝望的莫过于她的父亲是被她的夫家一手推上了断头台,而她的夫君甚至一连多日不回家,公公也将她屡次拒之院外。
渐渐的,她的心就被沉在这座冷冰冰的府邸,她每天都在等着宋知濯回来。今夜他终于回来了,却迟迟不肯入门。
一阵轻柔的脚步将她红肿的眼猛地拉至帘下,就见玉翡风摇云动的裙寸寸荡开,“小姐,爷又走了,你别等了,快上床睡吧。”
“什么?”童釉瞳一急,眼泪又吧嗒吧嗒坠下来,“知濯哥哥不是回来了吗?怎的又走了?去哪儿了?”
“还不是因为那周晚棠,爷才回来便赶上了周晚棠这事儿,窝了一肚子的火,不想在家歇着,又回衙门里去了。小姐你听话,自个儿先睡吧,明儿一早爷一准儿回来,有什么话儿,明儿再同他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