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论定,果然于几日后搬去了城南大运河鱼龙混杂处的一间染布坊里。与这一辆载着零星几个包袱皮的
今宵明朝,一切俱有始有终,唯独张家母子的消息,正随秋去,渐渐销声匿迹。
这日,浴风前来交差,站在朔风无定的槛窗下,眼随着宋知远繁复往来的步子游弋,凝住他斜襟上一层水貂毛,款款而谈,“少爷放心,事情办得干净利索得很,那几个兄弟都是长期跑码头的人,将那对母子藏在货运船上,不知丢到哪处运河去了,这会子,估摸着都被鱼虾啃完了!”
前后思及那张叔还在满世界地寻他媳妇儿与儿子的下落,明珠也忧心会惹祸上身,颔首一笑,“成吧,我回去与姐姐商议一下,若是定了,捡个日子过去就是。”
眼下见这个光景,她便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拨琴唱曲儿,又是斟酒飞觞,引着他少惦记明珠。哪曾想,打一进门儿,他那双眼就只在明珠身上游移,不曾偏得一分,略含腼腆地招呼明珠,“你坐啊明珠,做什么老站着?”
沁心瞧他情愫沉醉的眼,忙拔身斟酒,言语浅浅地以作提醒,“三少爷,不知宋大人去了这样久,可来了书信呀?”
壁下,明珠思及她虽与宋知濯和离,却亦与他家脱不了干系,传出去终究不大好听,故而并未生疑,只是尚且为难,“你说得有道理,可我也不能要你家的钱。……你容我回去想想,到底也要叫我谋个生计不是?”
片刻,婉儿踅门而入,挂着脸,总不大高兴,“不是说要刻苦读书应对科考,这会子大下午的,换了衣裳又要去哪里啊?”
水晶帘被阳光折出斑驳金影扑在墙面,明珠就在墙下,一片豆青水裙嫩如青葱,半挽的髻下,坠一束用粉缎裹缠的头发。望一望沁心,又瞧一瞧他,周到地福身,“这里我坐不得,我是进来伺候姑娘的,要是坐下了,谁来斟酒听吩咐呢?”
脚步顿止,扭过来宋知远满意带笑的眼,还带着少年清明的嗓音回荡满室,“办得好!明儿我赏你,你这会子先出去,叫婉儿进来替我更衣。”
按着规矩,明珠不是倌人,不得私自会客,他便点了沁心的局。不时沁心抱琴与明珠一同撩帘入内,望着他,心里倒替宋知濯不痛快起来,哪有哥哥在边关打仗,弟弟想法子会见嫂子的道理?虽说他二人业已和离,可沁心稍想见宋知濯从前说过的话儿,便揣测里头有些蹊跷。
虽有不满,到底还是由柜中翻来了一件黛蓝兰叶纹的压毛圆领袍替他换上,脚上一双玄色短靴,身量挺拔,已成一位健壮儿郎。当这副身躯踅入明雅坊时,虞三娘忙乐不可支地迎出来奉承,打听几句后,才晓得他是国公府的三公子,忙又引入轩厅。
宋知急于将她藏起来,唯恐宋知濯回来二人碰面,脑中一转,想出个无人得知的地界儿,“我娘后家是做缎匹生意的,在京城有一处染布坊,你可以到那里去,连青莲也一同搬过去住,也省得你们住在那陋巷中惹得一身的麻烦。”
一声敲了两个魂儿,明珠胸腔内猝然一跳,在从容的一片心扉底下,似乎仍旧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他好不好?
尔后,两双眼一齐暗淡些许,他眱一眼明珠,那小小失落的眼神将他的心劈做两片,一片在安慰自己她与大哥已经桥归桥路归路,另一片却在警醒着等大哥回来,他们未必不会旧情复燃。
瞧见沁心回眸过来,明珠尴尬一笑,“三少爷,你从前在家时,可从来不到这种地方来的,以后也不要再来了,难不成要学你二哥那个样子,成日家醉生梦死的?”
两双眼一齐将宋知远凝住,凝得他心慌,他想起那些随军情一齐带回来的寥寥数语,脱口而出,“没有,听我父亲说,我军与辽兵总是相交不下,大概是为战事头疼,大哥暂且还没信回来。”
她的声音像一串风铃,响彻宋知远空幽的心谷,渐渐地,那里开始充盈起来,他只是笑,无语无言。
他在槛窗下,被踅入的光滤一片参差不齐的毛领边儿到墙上,半副端正的影子紧挨着明珠,瞧得他心内欢喜,脸上更显明朗,“我又不算得是客人,我带着人来的,就在楼下马车上候着,不要你伺候。”
们厌自己,是因为这些虚摸不透的原因。她抱紧了酒壶,酽酽注视清念一笑,“师姐,要是哭或者怨有用的话,我也愿意跟你们一样,可我打小就晓得,这样儿不过是白费功夫,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想想怎么将眼前的日子过好。”
如此想着,他心生警惕,抬眉起来,颇有些为难地将眼神避一避,“其实我今儿来,是有个事儿要同你说。你、你在这种地方,难免为府里招一些风言风语,……父亲的意思,是想叫你别在这里呆着了,若是缺钱,府里会支银子给你使。”
言讫,她抱着酒壶旋裙而去,裙角的风,几如人世浮沉的风浪,一层层将她直送往跌宕不定的前方。可她笑一笑,并没有感觉害怕,她相信,不论何种苦难,都会像她忘记父母、忘记宋知濯、忘记每一段身不由己的心痛一样,随日落崦嵫,坠入不复往来的昨天,她要做的——是去面对下一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