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诊快结束时,她突然把目光投向了一直缩在沙发角落里缄默的竟池:“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正在给你一种温柔的能量。”
她的眼神里面闪着温情的、鼓励的目光。望着她的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竟池妈妈的脸。
高医生的声音里有娓娓道来的从容,陈述的事情却让人无奈:“你知道每次问诊的时候,那些病患和他们的家属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态吗?”
我和高宸都配合着摇头。
“无关希望或失望,没有关心或者惆怅,只是疲惫,从患者到家属,每个人都感觉好累啊。那个时候我就会想,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累啊?”
她看着我们探究的眼神,笑着摇头:“抑郁或者其他的Jing神疾病,它们是病,会变得更严重,也有可能反复,但它们一定会被治愈。” 高医生抿了一口水,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更加平稳:“我本不该对他们承诺什么,但每一次看着我的患者那一张张疲惫的脸,我只能做下我的承诺。可无论我承诺多少遍,他们就是不相信,下一次见到他们,他们还是很疲惫,陪着来的家属也是一脸疲倦。”
高医生沉默了一会,复抬起头对我和高宸说:“但你们俩不一样,你会为他这么着急,你会给他耐心的陪伴。” 高医生用食指虚虚指着高宸又指向我,终于目光又落在了竟池脸上,“我相信你可以抓住这些温柔的力量,然后站起来!”
高宸开着车带我们经过一盏盏停在街边的路灯,让车内的视线不断被暖黄和暗淡分割。
我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我转头看看竟池,他也看着我。
又经过几盏路灯,我在明明暗暗的车厢里和竟池对视,感觉到从他的手上传来的暖意。
嚯,握了一晚上的手,终于开始变暖了。
然后这暖意轻轻接触我的头发,竟池温柔地把我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睡吧,”他说,“梦里啥都有。”
我靠着他的肩膀睡了没有梦的一觉,眼皮紧闭也能感知车外的光影变化。
我怎么会累呢?我可是握着全世界最温暖的手。
[35]
新配的药的效用明显要比之前的稳定,竟池开始能在晚上睡个整觉了。唔……就是有的时候睡的时间太长了,耽误我俩看纪录片频道每天中午播出的《动物世界》。
要说催泪的还得数我们这些小动物们,我看过鹿群保护同伴,黑熊妈妈保护小熊,狮子部落悲壮地朝代更迭。总结起来,还是动物的爱最纯粹,最忠诚,最值得被接受了。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竟池还没起床。
最近几天,为了能更完整地掌握竟池的状态,我已经习惯了和竟池互道晚安之后,再抱着毯子守在竟池门口睡觉。这一切还要归功于有一次我不小心,不凑巧,真的好巧不巧地撞见了正在换裤子的竟池。他的大腿根部有很多新生的淤青,叠在旧的乌紫的淤青上面,脆弱得有些诡异。
我叫来高宸一起问他,他攥着衣袖不说话。
等高宸离开,竟池拉着我像是在讨好:“我害怕哭出声了又吵得你整晚不能睡,所以找了另一种方法排解我的痛苦,不过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怕我不信,竟池单手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我发誓。”。
我相信竟池,但独自在卧室大床上辗转了几个晚上之后,我还是决定更加隐秘地守护竟池:我把耳朵贴在他的房门上入睡,就能听到更加细微的动静,察觉更Jing细的端倪。况且竟池的房门仿佛也有种魔力,靠着它睡觉,梦里都在神游宇宙,能身临其境地踏上泰坦星。
今天中午又是我一个人看完《动物世界》,这一期的主角是蜜蜂。这是一种神奇的小动物,他们兢兢业业,无条件遵循社会秩序与分工。工蜂终其一生都是工蜂,从他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被赋予使命:终身不婚不育,只为漂亮的蜂后服务,提供最新鲜的能量补给,让蜜蜂家族繁荣壮大,生产出新的工蜂,然后延续使命。
对于变成人这件事我还是没什么实感,但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每天抱着下一秒就会变回猫的无谓期待度日。我曾和竟池一起分析过,也许老天爷别有用意的安排,竟池告诉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时候,就会很遭罪,会经历很大变故。我腹诽老天爷糊涂,把大任胡乱塞给了一只手无寸铁的小猫,最后又不得不自圆其说得改了我的命格。
最近又进行这样的小讨论的时候,我暗搓搓想:竟池可能就是我的大任,我要把他从地狱里面拉出来,这就是我的使命。我要成为他的工蜂,竭尽全力地供养他。
在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梦境里,竟池不止一次地涅槃,重获新生。
我听到自己的卧室里传来竟池的手机铃声,追过去接起,才意识到这是那部一直被放在衣柜抽屉里的手机,之前被竟池尖叫着丢在房间角落里,到现在都没耗完电,我不禁对这部手机中的工蜂产生敬意,油然而生一种同道中人的感觉。
“喂?”电话里传来我从没听过的声音。
“喂,竟池在睡觉,你要等一下再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