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厂原始铃声在后座的置物架上响起,轻微的振动让手机在小桌板上小幅度转向,嗡嗡声响在静谧的封闭空间中被无限放大。
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后座的男人,永远抓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此时也颓然地落下几缕,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难得裂开一丝缝隙,虽然眉间皱起两条浅浅的纹路,但至少看起来比工作时更像个常人了。
毕竟“不耐烦”也是凡人情绪外露的表现,而这样平常的事情放在自己老板身上确实不平常,因为这个公司上下都仰慕且敬畏的男人工作时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此刻完美的蛹突然被敲开一起裂缝,让人忍不住想凑近去探探厚重的壳里都藏着些什么。不过他可不敢去八卦,给有钱的老板们开车,就得把自己当哑巴。
打电话那人似乎很有耐心,一直等到通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才罢休。贺澜安摩挲腕上的表盘,头缓缓转向窗外,隧道洞里昏黄的灯光在飞驰的车速下被拉成一条长长的光线,明灭斑驳晕在他的眉骨、眼窝间,投向深不见底的眼。
手机还在振动,贺澜安就像听不见似的不接也不挂,任由恼人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伸手撑着下巴靠近覆膜的车窗,长长的隧道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开到尽头,他歪着头暼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母亲”两个字在通话界面不断出现、消失又出现。
贺澜安不想接,因为接了也无非是听几十分钟在家里就听过的话,同样他也懒得挂,如果挂断就等于不留余地地拒绝母亲的建议。
他不想和母亲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产生争执,不至于也没必要。
今天难得上午工作结束早,按照行程规划在饭点签完了合约,婉拒客户的邀约后立马让司机驱车送他去郊外的半山别墅。
管家遥控打开庭院的大门放车进入,还没开进车库贺澜安就看见母亲已经站在门口在等他了。下了车就被母亲拉着进屋,摸了下他的脸一个劲儿心疼说瘦了。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表示会降低工作强度。
吃完后照旧坐在沙发上问他话,贺母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思想正统而又老派,嫁给了同样是高知家庭出身的贺长平,也算是门当户对佳话一桩。读诗册的贺母自然不懂儿子商业场上的尔虞我诈,除了让他注意身体、工作别太累以外就是关切情感问题。
“你和小蓉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见贺澜安不答,忧心忡忡道,“你也别嫌妈烦,我和你爸年纪也大了,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骨头了,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孙儿……”
“前几天和你赵姨一起打牌,给我看了好几张她孙子的照片,小小的一团可爱得很…妈这几天总是做梦梦见抱着一个小宝宝,是孙子还是孙女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的孩子妈妈都乐意帮你带。”
贺澜安端起瓷杯喝了口茶,准备用以前的理由继续搪塞。
“妈,你知道的,我工作忙……”
贺母扬声打断:“你爸整天出差也不管你,大家总说你是小辈里最优秀,也是最让人省心的一个,所以我们也很少去干涉你的自由。但是小安,工作忙这个理由你打算还要用多少次?你也不小了,都三十多了,事业在稳步上升,小蓉现在的年龄也正好是最佳生育期……”
贺澜安捏着眉心:“这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的,需要时间、责任,还有……”还有爱,但他不忍心对着母亲摊开最重要的真相,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还是要缄默于口。
因为这是他应该做的,一个大家族里最优秀的人应该走的路。
贺澜安没呆多久就回公司了,坐在办公室时还收到了父亲的短信,忙着在国外竞标还抽空督促他——
“有了小孩就会好的。”似乎也没把这点小打小闹的抗拒当回事,他清楚自己儿子早晚会走上安排好的道,一直如此。
只看了一遍,烦躁的低气压就莫名笼住贺澜安全身,不耐地扯了扯系得过紧的领带,像是这让他透不过气的商业联姻一般,扼住脖颈却又还需要它来装点门面。
没到时间就打电话让司机送他回自己的房子,准备在书房里静下心再好好看方案。小刘挂断电话后还有点惊讶,自己老板不加班都算的了,今天竟然不到四点就要离开公司回家。
出了隧道就上高架,避开晚高峰的道路畅通无阻。
手机在响了十几通后终于停歇了,车内再次恢复安静。贺澜安不明显地吁了口气,母亲这两年愈发紧迫的催促让他糟心,不知道还能糊弄多久。他不想把这场商业联姻和爱情划等,更不想为了应付家人而随便生一个,这是对自己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但现下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贺澜安埋着头不愿再想这个事情,拿过手机准备打开邮箱看新件,屏幕又突然亮起,通话界面上显示“何蓉”两个字。
下意识地皱眉,手心里的振动让他感觉酥酥麻麻的,不过显然对方没有贺母的耐心,将将响了十秒就干脆挂断再没打来。
过了五分钟收到一条短信:出门了,晚上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