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就坐到晚间,季常侍安排了餐点,不多几样,应了皇帝最近的胃口,摆在桌上,却是为了陆琰。
“您用,陛下前面用过了。”季德贤笑在眼中,回了他的疑惑。更衣进去就没再出来,李少俅像是整顿了内外一通,卸了一日装扮,等师傅犹豫着举了箸才缓步而行,现身厅中。玉冠束紧乌发,中衣之外随意披了便袍,一双莲鞋轻,忽而立在陆琰面前,眉眼意气飞扬,青春风景独好。
陆汝尧看这架势,放下手里东西,一撩官袍要礼,果然又惹了对面伸手:“师傅我不高兴啦。”
“天子不能在臣面前如此。”嘴上说得诚恳,其实他心里习惯了李少俅拉近距离的举止,这么穿确不合礼,说多了啰嗦。陛下却打定主意让他窘迫,弯着眼睛说道:“病时师傅都坐在床前了,这又如何?”
陆琰不说,但这场面晃在心间,泛着一阵麻痒劲头。李少俅是时时刻刻想在他面前放下帝王的架子,像是要如东宫时,或者顺王府里自在的岁月,与师傅无间亲密,才算舒适。典礼一成,再没人能将他当作皇孙当作太子,任重而情远,寂寞了十多岁的少年。除了府里跟出来的内侍,如今只有师傅还能往来频繁,却又被公务限制;大典后诸事上了正轨,陆琰攥得更多,一门心思奔去凤阁坐,没想到陛下将他一留就近半日。
他不是病人也吃不下了,归心似箭,李少俅说要与师傅聊聊,却一字未及。陆琰看他坐下,望过来不开口,像是观察瑰宝珍稀,兴味饶然。
“陛下是要用吗?”桌上只有一双箸,刚拿起过,也不该再给帝王了——陆琰转向季常侍,擅自为人索取。
李少俅抬手将他挡下:“师傅多用些。”
“臣,当出宫,回去了。”他斟酌着说道,不久便要关了宫门,上回急病处置已违宫制,如今李少俅愈发明白是要跟他耗到更晚,可若真留他,又为何事?
几本折子他都看了,有两事凤阁可再论,剩下的,未有多少价值。上下防陆琰者不少,都是摸不透他招式的人,只抓着他在翰林院时的空谈计较现今朝政。李少俅给他的就这几册,说不定藏下更多更重的,准备私下算起账来;但即便新帝算得清,外朝中又有谁能帮着,将灾祸引入凤阁呢?
李少俅还需要学士们为他承下许多,陆琰必是头等。他看少年一脸快活,也不知是否因为他去他留,仿佛只要盯着,就能消磨了一天疲累。陛下不仅更衣,还沐浴过,兰汤香气幽然弥散,掺在紫宸殿熏的沉木中宜人。他恍惚了一瞬光Yin,好像此地还自在着,不是东宫王府,而是一同到了陆府上,官服如便衣。陆琰突发奇想,直问道:“陛下想留我在宫里?”
李少俅眨了眨眼,头不点不摇,顺着说:“师傅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存了什么心,又或是惹了什么事?陆琰倒是不介意得令留在宫中,但有些距离需要维持,才落不得口实;饭食不愿动,但还是被盯着,几道菜各沾一点,放下再道:“臣当在宫门关前离开。”
“即便外臣也能宿宫中,文和殿青云阁向来备好。”龙君实实不放人走,说完就见师傅起立,要向门边走,“师傅去哪儿?”
“陛下有旨,当去青云阁。”陆琰都是顺势而行,横竖不愿待在殿中。李少俅可奔过来了,拽着衣袖没用多少气力,声音也轻:“青云阁不过是应付内外的说头,师傅还没留够。”
陆琰转来问:“陛下到底要聊什么?”
皇帝晶亮着一双眼珠,手不放,拖着人慢走:“今日我累得慌,休息要早,师傅跟我来。”
这下拉扯着就进了寝殿,面前一张床上铺盖齐全。李少俅先一步往床沿坐,并着双脚膝头凸出,显得腿与心口挤在一起。那眼睛里期待,如同幼年等师傅给讲京城之外的新奇故事。
陆琰没靠近,转到侧旁,搬来圆凳,放在床头:“臣坐在此处。”
李少俅撇了撇嘴角,踢开鞋子上了床,锦被盖了中衣,外袍堆在枕上。陛下盯着他,满脸都是期盼,此时即便是教训,可能也想仔细领受。
“师傅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教过。”李少俅见他不语先出声。
这听在臣下耳中,就是指责;可陆琰坐在此地是一颗心实了,渐渐再不讲虚礼,只起手一躬:“臣有罪,陛下能否明示?”
皇帝垂首拍了拍被面晃了晃脑袋,飞起眼角看来道:“皇爷爷在时,师傅不讲当朝事;皇爷爷薨逝,是身后不论是非功过,谨以为德。”
陆琰直了直后背,却不礼了。
“父皇在时,师傅不讲当朝事;如今父皇不在,师傅只有我了,还打算将那些是非掩去不提吗?”李少俅翻身转来,将人上下打量,是等着师傅应付。
“陛下有疑惑,但有些事尚不到解说时。”陆琰心里先想到的是在刑部大牢里的秦樾,再早些还有宫内司想问询的闵乐麟,皇帝总不会是想在这里逼问清楚,“不如谈尽前朝事,教训颇多,方知谨言慎行。”
“前朝诸事虽可谈者甚,但都不在近前,多谈,又有何用呢?”帝王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