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留着。”谢蓬莱此刻心如鼓擂——年芳二十二,能做到三州安抚的,除了锦王赵宜芳还有谁?
方昭仪就是赵宜芳。她祖母商王封地就在济北郡,她亲兄赵宜项几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太子。正主都已经住在了沙海城内,她还自作聪明地跑去延州掩耳盗铃。想必也正是收到了自己那封陈情信,那方姑娘才径直找上了月娘。
可她怎么能想到,那个跑到花巷里喝酒还摸自己的脸的,受住自己二十五棍的,在夜市里拉着自己袖子一起指着环饼问的,胡搅蛮缠地让自己抄下两本书的人就是锦王?
本朝亲王哪个是这等邀打稚气的货色?
连拍了额头三下,谢蓬莱跑向了沙海客邸。
说得也是,十几年前,除了商王的面子,还有谁能将济北郡的才女都汇集一堂?除了商王的手腕,还有谁能让自己的父亲一夜丢了衙门差使,让自己无法在济北任何一家教馆谋职?还让自己惹上了洗不清的官非被发配到了沙海。
所有她似是而非的过往终于都有了个明明白白的解释:商王不喜她,怕她蛊惑了自己年幼的孙女。
谢蓬莱暗自苦笑,就因为商王一个担心,她十几载的功名一夜之间消散,甚至和父母离散不得归乡。她曾天真地相信笔墨文章和胸襟抱负不会埋没自己,结果商王动了根手指辗断了自己的青云路。
两行泪忽然滚下脸庞,谢蓬莱随手擦去,努力让心思澄澈下来。最要紧的是当下,白芷教过自己的,识时务不是逢迎左右,也不是献媚尊位,而是思量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将欲何往。别将过往的债堆在现在的路前。
她算不起这笔旧账。那是商王一门,太宗嫡系。可还有她欠下的一笔巨债:那二十五棍。
谢蓬莱已经顾不上哭,她跑到了客邸外,边喘气边思索该如何和锦王正式照面。想起自己还没换上官服,谢蓬莱觉得眼下冒然拜见锦王不妥。
正欲离开时,离昧已经到来,“谢大人,有请。”
这时的谢蓬莱已经全然哭不出来,一滴冷汗凝在美人尖上,走了两步,那滴汗滑入眉心。
走到门前,谢蓬莱抬袖擦脸蛋鬓角,冷汗已经将她后背头顶都浸shi。是先请罪,还是祝任?谢蓬莱那一瞬间犹豫时,门忽然被打开,她被领进去。
房内立候的锦王赵宜芳换了身紫色盘领袍,发丝也如男子般被一簪束起。她见谢蓬莱这模样后眉目不禁舒展,然后眼神一敛,正色弯腰向谢蓬莱行礼,“谢师请受宜芳一拜。”
谢蓬莱的腰马上弯得更低,“不敢,不敢。”
“谢师请起。”赵宜芳扶住她,“我还要再向谢师行一礼,是我年幼失言,给谢师惹了大祸端。”赵宜芳再次行礼,“那二十五棍,我心甘情愿的。”
锦王的手从谢蓬莱的手腕滑到掌心,捏住了那只握笔多年而变得粗糙的手,她眼里的正色又被幽怨取代,“我不晓得你被发配到了沙海,我找了很久,但你家人也搬得不知所踪。”赵宜芳的眼睛还如当年十龄女童般灵气四溢,她拉近谢蓬莱,“这下好了,咱们真的遇着了。”
正当锦王拉着谢蓬莱要话当年如今时,任六敲了门后和离昧说了几句什么。离昧眉毛一跳,冷静的双眼浮上了惊色。
她回头看着锦王,再看看谢蓬莱。
赵宜芳毫不顾忌,“说吧。”
“蛮关昨儿夜里被一伙马贼给破了……县令被杀,头被割了挂在墙头。云白鹭下落不明。”离昧说完,赵宜芳也陷入了沉默,她探究地看了眼谢蓬莱,这七品县令头上的冷汗又出现了。
“马……马贼?”谢蓬莱抬袖拭汗,“破……破蛮关?”她挤出笑,“好大的胆子。”
第21章
“画眉叶羌畔,素衣卷沙寒。弯弓射夏王,挥刃斩李郎。”
云白鹭在马背上醒来时先听到的是这首梆子,再是浑身被火灼毒浸似的疼痛。从马车里伸出头,她像回到那一日奔赴沙海时的情形:白日黄沙,烈风吹远了梆子声,再刮到脸上的疤痕时,她下意识摸向腰间——没有酒袋。
昨夜里蛮关外兵器相接时,她猜不透究竟是哪股人来了。谢蓬莱没那个心气本事,她这会儿估计在县衙油灯下给上头写信。知延州的更是个贪财怕死的。还有什么安抚使司指使,早就被北夏人吓破了胆儿。
李素月?她胆子再壮,只单枪匹马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响动。
外头的厮杀声持续了快两个时辰。云白鹭眼前的牢门被人撞开时,她盯着举刀的蒙面头头,“敢问……”
她敢问,人家没心情回答。刀口直接架在她脖子上,云白鹭识相地跟着走便是。出了蛮关县衙时看城里四处着火,她被人瞪上了马车出了北门,那座当年她娘大胜后洞开的门。
云白鹭蹲在马车上抱着膝盖看着这座门,出墙洞时抬头想看看门外天地。两滴水忽然溅在马车上,两把火把树在墙头,城门上孤零零挂着颗脑袋,原来滴下来的是血。
云白鹭还没看清那张脸已经被人拽进马车,“老实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