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杀死魔君问方,千年以来无数的仁人志士献身于往生河,不管怎么说,这次终于胜利了。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自我欺骗,或许不是没有人去深究它,而是没有人敢去深究。
有时候连我都不寒而栗,对燕南的人们和守元宗的修道者来说,死了魔君问方和死了苍山掌门,究竟哪一个更让人欣喜呢?
这个结局已是千年以来的最佳,可是越北和苍山绝不能满意。
枝游回来以后好似变了个人,段寒烟使用禁制破开他的神魂,也只得到了一句师兄的遗嘱——就算死也不能让我出苍山。
他的脑中空荡荡的,又好像装了太多的东西,只能反反复复地回忆着师兄坠入往生河化作漫天光点的壮阔场景。
那么多强者和仙阶名剑都去了,最后只回来了一个枝游和一把掌门主剑。
这大抵真的就是天命。
我蹲下/身掐起一朵,凑在鼻间轻嗅着。
远处战鼓声突然猛烈起来,一轮红日喷薄着亟待越出水面。
河面波光粼粼,闪着灼眼的红光,更深处又泛着金色,光点深潜入水中,湍湍地奔向朝阳。
我站在原处静静地观赏着这番壮景,忽然间水面凝固,深重的寒意向四方袭来,我被这熟悉的寒意震得一激灵。
这世上能凝固住往生河水的只有一把剑,那就是苍山最闻名遐迩的一柄仙阶名剑——飞雪。
飞雪和凌霜剑是一对姊妹剑,连寒意都是相似的。
我之所以凭寒意就能察觉出来这是飞雪,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先前段寒烟能那样轻易地捅穿我的心口,最大的问题在于我没有剑。
飞雪就是我的剑,它跟着师兄去了往生河,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无上境巅峰固然厉害,可一个剑修离了剑还是会虚弱许多。
少年时师兄带我登剑阁取下飞雪,日后我带段寒烟登剑阁取下凌霜,这样一对名剑的再出鞘在那时被视为苍山再起的吉兆,谁也没有想到百年后惹下那样多的祸端。
我用惯了飞雪,所以用起凌霜也格外的得心应手,若不是谢珏使出Yin招,我未必不能杀死他。
半轮红日僵在凝固后的河面上,似乎停滞了下来,连时间都好像变得缓慢。
我把玩着那朵花,无声息地等待着。
霜雪临世,远处传来一阵阵地惊呼,但在那个身影出现后都静止了。
陆从殊初掌教时的雷霆手段曾震彻过往生河内外,但这和苍山掌门的无情无义、暴虐残忍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师兄是个好人。
但遍观往生河两岸,这句话除了我没有一个人会信。
四十
杀伐果决的苍山掌门似乎是冰雪塑成的,高挑瘦削,连背影都像一把亟待出鞘的利剑。
我看着他,看着旁人记忆堆积出的他,却想起了摘星湖畔满地的落花,暖风会扫起那些零落的花瓣,飞往下一个春天。
这幻境太过真实,连我都生出了要陷进去的错觉。
等到那道通天的剑光劈来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我的确是站在他的对岸的。
我站在魔族的领地里。这个认识让我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千百年来,入魔都是修道者心头最大的恐惧,可是对于没有接触过魔族的寻常修士,入魔其实并不是一件易事。
入魔以后灵魂便会被划给往生河的另一岸,就是再入轮回也无法归去故乡。
我愣怔在原处,掐碎了手里的花。
那道剑光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铺天盖地的黑气向对岸推进,瞬时间消融了凝固住的寒冰。
妖邪之气无差别地侵入肺腑,进而入驻四肢百骸。
不知道多少人就这样死去,也不知多少人就这样被永远坏了经脉。
最后只有那道明艳至极的剑光冲破黑暗刺了过来,强烈的危机感从后方生出,我猛地回过头,看着蛰伏许久的恶鬼们从暗处窜出。
嘶哑的吼叫声侵入Jing神世界,像利刃划开敏感的神经。
无数的黑气笼罩住一个人的身形,他穿着黑色的劲装,头发高高地束起,面容秀丽浓艳,唇色嗜血一般的红艳。
魔君问方——出世!
飞雪的幽蓝色剑光和魔气两相交织,往生河的河水也开始激烈地翻腾,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先溢出来的血气竟是我的血气。
苍山修剑讲求人剑合一,加之剑这种武器本来就极易沾染上鲜血。人修剑,剑修人,飞雪上会带有我的血气再正常不过了。
魔气遮天蔽日,整个往生河两岸一片昏黑,除了那道剑光再也没有什么发亮的东西。
但此刻的魔君问方的神情却有些恍惚,他讶异地问道:“——季芜?”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我和他百年未曾相见,也不知他是怎么单凭血气就认出我的,更令我疑惑的是,他面对我时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情感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