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池鹿鸣,沈浮更为内疚。忆往昔,他们夫妻和美、琴瑟和鸣。后因儿子逝世,她放纵了自己的痛苦,把夫君当作了泄愤的靶子,一生也未曾放过他。他们共同养育了两个孩子,又失去了一个儿子,悲痛万分;他们还共同经历了江山换代,生活剧变。然而,他们并未能在痛苦与挫折中携手相扶,却是反目为仇。直至他死之后,她才醒悟到自己对夫君的爱;只是天人永隔,她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对他软言相慰了。老而无夫曰寡,未来半生,她将要孤独面对,同时为她对他的诛心之杀而赎罪。
沈浮与池鹿鸣母女两人各自在房间里吞噬自己痛苦与悔恨,池遇的身后事全赖沈访娘主持打理。访娘的确不愧是少年翰林池鹤鸣亲自求娶之人,完全有诰命夫人风仪,行事冷静有条理,待人温和又有原则,事事周全妥贴,无可挑剔。
宝庆王到了旧京池府,并不持王爷之尊,就下榻在府里,也未召见访者,为从未谋面的泰山大人持子婿礼。如旁人不同,他并不出言劝慰鹿鸣,只是在夜里,他紧紧地抱住她,任她在怀中呜咽低泣。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间隙,他静静地陪她品尝人世生死的滋味。
池遇的墓地就选在池鹤鸣旁边,以慰他一生失子之伤。此处为宝庆王亲自所选,并未征用风水先生。此举得到池遇族人诟病,却因他王位之尊,终是无法。宝庆王对家中至亲几人道,若寻龙点xue有应,如何风水先生之后人从未发迹?又道,历代皇室王陵何处不是风水极好之地,然而朝代依然有更有替。
沈浮与沈访娘第一次接触这位王爷,饶是沈浮见多识广,闻听如此口无遮拦之话,亦是无法安适。池鹿鸣知母亲是怕传至祈元帝耳中,为其担忧。她朝母亲摇摇头,苦笑一声,自己夫君一向如此另类,非常人可以理解。
因宝庆王亲至,再加上祈元帝与皇后亦派人至旧京吊唁,大祈宗室与上京、东洲、旧京三地官员纷纷致哀,池遇身后事极尽哀荣,与他生前多年的寂寥形成鲜明对比。
及至头七,按上京旧俗,生死同境,需将亡者生前用物尽数烧予与他。当日正午过后,在梓水边,沈府众人将家主之物垒起,待祭告土地神与亡者之后,点火焚烧。
众人皆伏地叩拜哭泣,为亡灵祷告。火焰燃起,河风吹过,灰烬随风起旋,飘至空中久久不落。原本跪地的池鹿鸣迅速爬起来,忍不住朝烟尘大声哭喊“父亲”,并意图用手去抓住灰烬,似乎妄图留住父亲。
十二岁的池非也膝行至姑姑面前,抱住姑姑的腿,阻止她继续追逐缥缈的青烟。池鹿鸣大为失落,呆立了一刻,转身与侄儿池非也抱头大哭不已。此刻,她搂着与她有血缘亲情的侄儿,再无生疏,分外亲切——这份失去至亲的痛苦,只有他们血缘亲人才能感同身受。
☆、此情可待成追忆
沈浮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不论太阳隐去或华灯初上;也不论外间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她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仿佛时间已静止。
池鹿鸣朝母亲走近,沈浮全然不觉,并不回头。池鹿鸣抑住悲伤,跪在母亲膝下,凄然唤道:“母亲。”沈浮头发略有些凌乱,听女儿呼唤她,木然转过头来,什么话也未说。
乘着月光,池鹿鸣分明看见母亲满脸是泪水。她颇有些吃惊,所有人都以为沈浮自长子逝后就恨死了池遇,两人虽同住一府,却几乎不同往来,形如陌路。未想,沈浮亦如此伤心。同失至亲,池鹿鸣痛苦的心正需要慰籍,她抱住母亲,把头埋在母亲怀里,止不住悲恸。她分明感到母亲全身发颤,痛苦得不能自抑。
半响,沈浮喃喃自语道:“我早就让他纳个姨娘照顾他的生活。”是的,如果他不是独卧,如果有一个姨娘在身边,就会发现他中风前的异样了。
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人在事后总是设想种种,希冀可以改变痛苦的现实。如果有位姨娘贴身照顾他,或许中风不可避免,但至少,不必等到次日早膳时才发现。一想到池遇孤独一人在地上不知躺了多久,沈浮就无法原谅自己。
兄长早逝是池鹿鸣一生痛苦的开端,而因此带来的父母不睦,更是她一生痛苦的深渊。她以为自己成了新朝亲王妃,父母重获封号又受到荣养,假以时日,他们可以破镜重圆,或可携手养老相伴,未想这竟然永成空梦。
池鹿鸣忽然忆起母亲当年在鹤鸣离去时跪地问天,此刻,她亦想问天:苍天,为何不给一个重返和之家的机会?
池鹿鸣离家多年,早亦不习惯在母亲面前表露情绪,况且此时,她更应坚强,她拼命克制自己,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她第一次这么感谢黑暗,让她可以不必顾忌地流泪。
沈浮又道:“是我逼死了他,是我,都是我。”说完,她痛苦地别过脸去,亦不欲让女儿看见她的脸。池鹿鸣亦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母亲的心结所在。
她的兄长池鹤鸣在自尽的前一夜曾与父亲两人独自在书房促膝长谈,次日他即决然地选择了辞世。沈浮其后半生都在不依不饶追问池遇当日究竟与儿子说了些什么,池遇始终不答。当日父子谈话内容终成死谜,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