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云之衍初进房间时打开通风的,此刻弦月已经遥遥挂在夜空,冷风不时地从窗外吹进来。
顾昔正对云之衍跪下来,那风便全都扑在了他背上,高束的马尾被吹得飞扬,额前碎发也稍显凌乱,他的声音渐渐小下来,伴着呼啸的北风低喃:“师尊,你能不能原谅我。”
桌上的饭菜始终没人下筷,已经冷了,云之衍默默搁下了茶,起身从他身边绕过,关上了透风的窗户。
“师尊!”
这一句没了风声,道得清晰真切起来,总算如愿唤来了云之衍的一瞥。
“不吃就去歇息吧。”
烛火在桌角跳动,倒映着云之衍伏桌休憩的身影,顾昔这一跪力气太重,膝盖的痛楚此时才渐渐漫上心头,他无力立刻站起身,索性向后跪坐在地,抬头便能望到云之衍的脸庞,看见他纤长柔软的睫毛。
那扇长睫很快动了动,云之衍轻声说:“无人恼你。”
房间内安静了许久,顾昔收住气息,就只听得到云之衍均匀的呼吸声,安稳又绵长,平静得令他觉得不真实。
可是……怎么会不恼呢,师尊只是摒弃了七情,他是忘记了……应该如何去恼……
顾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掌下一声声心跳铿锵有力,不容他再忽视自己的心意。
他曾放纵执念生长,让怨恨埋没了心中喜欢,他将师尊贬低成卑劣恶人。
眷恋不知是何时决堤的,他为自己欲盖弥彰的心思找了个借口,师尊何尝不无辜。
顾昔慢慢爬起身,一根木簪子“啪”地一声掉落地上,他弯腰去捡,立刻认出这是他在路上把玩过的那支桃木簪。
他记得自己急着推脱,分明将簪子连同障眼的银两一起丢下了,怎会此时又出现在身上?顾昔端详着,莫名就想起女摊主说的“赠予心上人”……兴许这就是不解之缘,他的心又狂跳起来。
床具还整整齐齐地摆在铺角,顾昔没有睡床,而是坐在了云之衍的身侧,面对着他一同趴下,他小心地瞧着云之衍的睡脸,悄悄伸出手,把那只桃木簪插进了师尊的发间。
他要把自己迟钝的心意一点一点送还出去,待这个世上最疼他的人好。
*
次日清早,顾昔睡得正沉,冷不丁被人摇醒,他连忙扶稳桌子,伸手一摸才察觉云之衍不见了,猛地清醒了直起身子,只见伙计推他的手还没完全缩回,正尴尬地举在半空,被瞪着只好朝自己赔笑:“小仙君啊,可算醒了,那位要您下去,在咱们堂里边儿正候着呢。”
“师、师尊?”顾昔一手抹了把脸,片刻不敢耽搁地往楼下跑。
“师尊!”
昨夜不曾留意,这家客栈临着街市,晚上不见人烟,白天门前的过客却出奇的多。顾昔下了楼,一眼就望见粗布麻衣堆里出挑儿的云之衍,他正倚在角落出神,面前的桌子上还摆了一笼屉的包子。
被顾昔喊了一声,云之衍的目光从包子的热气后边穿越过来。
桃木簪子还稳妥地绾在云之衍发间,只不过簪首与簪尾换了个方向,师尊亲手调整的确实顺眼多了,顾昔看着心都颤了,面对面坐下,活像当场被抓包,满脸都是紧张拘束。
云之衍便移开了视线,端起手边的杯子。
这样的场面,有几分温馨的意思,说奇怪也不奇怪,毕竟寻常人吃饭都是这样的,可是和师尊一起扎在人堆里吃饭,顾昔从前万不敢想这种可能,云之衍的性子,怎么也不该和“温馨”二字联系在一起。
可是反过来想,师尊封印了七情未必就是件坏事,至少他们能心平气和地相处,师尊能坦然地接受他的心意,亦不会对他口是心非……不,不不不,怎么能说不是坏事,师尊都懒得和他周旋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顾昔胡乱嚼了口包子咽进肚,也没能压实心中的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