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很久很久的老王八脸上仍挂着平和的微笑,一如当年。
“你说得对。”白则应道,“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
老王八摇摇头,说:“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永存的,就像东海,未来也总有枯竭的一天。太子爷,您别把现在看得太绝对,您还要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是个很慢的过程,”老王八说,“老朽活了几千岁,也不敢说自己长大了。”
白则垂下眼。
“您的长大还很远。”老王八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您脱离了东海,也能骄傲而疾驰地活着——那时候您才算长大了。”
白则看着海,沉默半晌,忽然笑出来。
“日子很快,长大却很慢。”他转过头来,眼睛里有日光偏斜而映射出的金色小环,“我是得回去了,老王八,你得逞了。”
裸露的皮肤上,银色的鳞一片片浮现,一声厉鸣后,海上出现了一条通体雪白的龙。
白龙对崖石上的老王八说:“下次见,我一定长大了。”
第37章
向晚楼在后来有收到过一些信。
那会儿已经是新启二年的深秋,沈渊的眼睛慢慢转好,看得清远处的东西了,也认出捎信来的鸟,大翼白羽,身上沾着chao水味,应是来自东海。
信都是黑底的锦帛,融金作墨,在人间价值连城,就这么一叠叠地寄来。打开看,字迹很稚嫩,不消多看便知是某条年幼白龙的手笔。内容絮絮叨叨、小心翼翼,多是平时见闻,没什么重点,流水账般说了半天,最后归结一问:最近如何?
海鸟每隔差不多半月飞来一次,风雨无阻。锦帛很厚重,总是shi漉漉的满是海的咸腥,洗干净叠起来,陆陆续续放满好几个抽屉。
但沈渊从未回过信。
再后来,向晚楼出了事,他离开扬州,楼跟着荒了,也就收不到信了。
这事儿,还与那只花斑蛟有关。
那是新启三年隆冬,扬州下了雪,天冷得要命,十里街生意冷清。午后雪更大,姑娘们懒动,聚在二楼嗑瓜子聊天,三楼便空了。
也不是真空,昨晚还是来了几个客人,留宿在房里,过午也未起,大雪天的,都兴美人在怀不出门。
而白则走后,四楼一下子变得很空,沈渊也不怎么上去,汪濡又在开春前回了漠北,住那儿的便只剩下司泉。
早前给他设的那条不可踏出的线在白龙回东海之后失去了意义。总囚着也不好,何况他一直没闹出什么动静,沈渊开了口,便随他走动,只是别出这楼。最初也考虑到,反正这小蛟断了尾巴,腿脚不便,想跑也难跑。
事儿就是这么毫无征兆地发生的。
那天楼里安静,沈渊窝在点了炭火的雅座里补眠——冷血动物冬天就容易犯困——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嘶鸣,再是轰然的撞击破碎声、细长的尖叫,他猛地惊醒,立刻辨认出那鸣叫来自蛟,外衣都来不及套就奔出门外。
声响来自三楼,而二楼的天花板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木板碎屑雾一样迷着眼,沈渊瞳孔一缩,透过洞看见一张巨大的花斑腹皮,登时心下一紧。
“司泉!”
沈渊亮了利爪降下威压,冲上楼去,尘灰扬洒之间,在空气里结结实实地尝到一股咸重的血腥味,甩袖拨开倒下的门框廊板,只见一只断尾在剧烈甩动,宽长的蛟身横卧在走道上,中间一段诡异地鼓起来,里头还有响动。
他惊了,猛一抬头,又见花斑蛟嘴里衔着一条血淋淋的人腿,咯嘣一声,尽数吞进肚子里。
司泉偏过头,看见了他,不似平时闪躲,竖成一条线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直勾勾地望过来,没有一点灵性,像魔窟里堕了狱的畜生,分不清好坏敌我,只会撕咬杀戮。
那一瞬间,沈渊感觉到自己手臂上汗毛直立,下一秒,花斑蛟伏低身体,破釜沉舟般,用尽力气猛地向他袭来!
蛟身庞大坚硬,轰隆隆地击碎一切,本就拥挤的廊内几乎被损毁殆尽破烂不堪,这鲁莽的一撞更是立刻把沈渊背后的墙凿出一个巨大破口,他堪堪躲过,退到另一头,身上尽是木刺石灰,脚下斑斑血迹。
花斑蛟袭击未成,又是嘶鸣,飞快转过身来,张开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暴露出鲜红口腔。
人rou下肚,修为暴涨,他身体胀至更大,刚吞下去的rou块挤在腹部,看起来滑稽可笑,但沈渊头一回面对他不敢懈怠。
这蛟疯了。
原因甚至不明,他还吃了人。
那张开的嘴巴里,满是血沫和糜rou,发出热烘烘的腥味。
一个这头一个那头,一个人形一个蛟身,一个疯狂地朝另一个攻来,沈渊眉头一顿,侧开身伸出手,在花斑蛟的牙齿触及到他之前将整条手臂狠狠卡入那齿列之间!
砰——如利刃撞上不周之山,千推难倒。
“司泉,你不要逼我。”他压死了眉峰,双眼横绝,目光如刀锋冷冽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