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濡点头,迈步走到那群姑娘身边,说了些什么,又把刚刚受欺负的那个小姑娘领回楼里。
白则侧过身,小姑娘低头走过去,淡淡的花香味飘过鼻尖,在阳光下格外好闻。
他抬头,看见长桌后面十几个姑娘都没走,执拗地站在那,一声不吭,平时弹琴画画倾酒没沾过几回阳春水的水葱指上下翻腾着,仍在包粽子。
她们站在早晨艳阳下,不是夜晚的灯红酒绿间。
轻轻收回眼,白则把目光放回沈渊身上。
眼底的感情好复杂、好沉重、好纠缠,要是沈渊看见了一定会觉得吃惊。可惜沈渊背对着他;可惜沈渊就算转过身,也看不清。
第30章
白则醒后的第二天,萧艳才终于养好身体,来看沈渊。
她蜕皮的时候遇大雨,chao气坏了内里皮rou,整个过程痛苦万分,而换完鳞入江成蛟,又碰上白则倾江倒海,简直劫难。
好在有惊无险,连汪濡都惊她命硬。
但,沈渊是有愧的。他愧起来,向来是自己折磨自己。
萧艳身边跟着当时陪她来扬州的那只小河童,仍是那副不大灵光的模样,走到门口就自己停住,侧过身乖乖地站着。
沈渊睁着眼,看一袭红衣影影绰绰地走近,在身前坐下,他嘴唇微抿,笑又未笑。
“别看了,”他解释,“还看不清。”
萧艳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空气沉默片刻,又听她说:“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她少见的豁达,轮到沈渊有些意外,转念垂眼点头:“是,会好起来的。”
“我一直相信您的,无论您如何选择,我知道您都有自己的想法。”萧艳呢喃般念道,“之前在京口的时候,他们都说我胳膊肘往外拐,跟了蛟王,连同族都不顾了。我就一遍遍地同他们讲,不,沈爷做事有他的理由,他不会害我们。”
沈渊没说话。
“您知道的,北边的蛇大多数年纪轻,性子直,也犟,对您的看法不太好。”萧艳笑了笑,继续轻声道,“但其实很多事他们都没经历过,也不了解您,总觉得您冷漠、刻薄,又残忍——您别见怪。”
沈渊摇摇头,说:“不会。”
化蛟一事瞒不住,萧艳成蛟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北边,届时要面对的东西远比现在多得多,沈渊哪里不知道,萧艳这是在为曾经的同类说话。
真奇怪啊,他们排斥她,她却还要为他们开脱。
但其实心里也如明镜,萧艳这副硬不起来的心肠,大抵是学自他。
很久以前的他。
萧艳展颜,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腕,说:“您还是这么好。好多人都说您变了,但我觉得……没有啊。”
不,有的。
一个声音在沈渊心底叫嚣,不愿退场:不,有的。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沈渊了,起码不是萧艳认识的那个沈渊了。他很清楚。
脑海里浮现百年前的场景,黑波东海,赤鳞长龙,滚滚九重天雷,猛一跳跃,又变成了烟花三月、朦胧雨雾里的白则。
忽然想,为什么没能早点遇到他?
为什么,不能是在最好的时候,用最好的模样相见?
——贯穿他往后光Yin,无解难题。
沈渊一笑,摇摇头,伸手倒茶,轻描淡写地换掉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
萧艳愣了一下,回答道:“下旬。”
“行。”沈渊说,“到时候我送你回。”
“——那那条龙呢?”情急之下,萧艳扯了嗓子,声音更尖锐,“您什么时候送他回去?”
沈渊心想,啊,终于切进正题了。
他淡淡地:“再说。”
萧艳急道:“那是龙啊!您留不得的!”
“我知道。”
知道龙和蛟,血统上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知道龙伸一伸手,就能抽走他血rou里的筋;知道龙吹一口气,扬州就要下一月的大雨。
“……可我总舍不得。”
于是一腔相劝的话,全哽在了喉里。
两只蛟对面而坐,呼吸声极浅,都默契地沉默半晌,任温度下降。
良久,萧艳开口,问:“您难道真的……喜欢那条龙?”
此时日头一转,热辣的阳光透过窗前的竹帘缝隙,被截断成一条笔直的线,横在沈渊的眉眼间,把他黑沉的眼照成通透的琥珀色,抹去其中很多Yin霾。
这回他没再沉默,干脆地点头:“喜欢。”
萧艳走后,雅座里又陷入黑暗与寂静。
茶凉了,沈渊把它倒掉,煮上一壶新的。
小炉中火苗跃动,水腾起气泡,咕嘟咕嘟,雾气随之弥漫至眼前。
水很快开了,他把茶沏上,甫一盖杯,便听见窗外树头的鸟雀忽然兴奋起来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执壶的手一顿,转过身,走到轩窗边,掀帘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