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轮咕咕作响,闻听田间牛哞渐远,四野寂静。
板车颠簸,小公子略是难耐,手捏袖中,远眺阡垄。
大汉见状,鞭笞渐缓,牛车亦缓,颠簸之色便稍弱,小公子虚弱神色亦渐渐缓和。
二人静默无话,半日浮生便散尽,而听得人声渐沸,如薪火上水,化作热汤,已然是到了镇上。
大汉将牛车束绑树边,回看小公子,道:“随我来。”
小公子拢手入袖,颔首轻点,抬步随他而去。
周遭人声喧闹,来往熙攘,有摊贩呼喝,童稚相邀,一切仿若从前,却如此陌生。小公子捏紧袖口,只觉恍若隔世。
离镇一如从前,可他却已面目全非。
满目恍惚,小公子步履稍显趔趄,神思飘忽,忽见巍巍一楼鹤立,飞檐衔兽,栩栩如生。
是镇上最为神秘的酒家。
他白家屹立百年于此,却从不知这酒家身后何人。而其装潢瓦饰富丽奢靡却低调不显,显是百年望族立于身后,久而不倒,绵延如虬亘之巨树。幸得白家未涉食商一道,否则或难幸免。
正思虑,大汉已然径直而入,娴熟非常,一副主人姿态。
忙抽神思,小公子紧随而入,见仆从相迎,大汉直呼其名,邀往后厢,绕过回廊,路过水榭,听得流水潺潺、游鱼逸逸,有主人相欢,往来如旧友,显是身份不低。
小公子心起惊涛,目不斜视,并列身侧,面含微笑。
那厢寒暄几息便歇,大汉回身一指他,道:“白家的嫡公子,白翰轩。”
那主人一身绫罗绣暗纹,却于大汉身前毕恭毕敬,见大汉所指,笑意不减,试探上眼底,计谋显心中,扬袖一甩,躬腰道:“白公子,这边请。”
小公子一颔首,随步向前。
方才相见,不过前厅,绕过屏风又过廊,才见后堂。
四角博山炉,云顶生金花,鸟兽烟中游,仙人山里求。
淡香怡然。
小公子不动声色,狐眸含笑,见主人落座,方坐于下首。
仆从机警,暖茶置几案,茗香扑鼻,宁静心神。
小公子愁思一空,轻呷细品,不动声色,待主人反应。
白釉后目光相持,神情藏袖后,二人声色未动,却已交锋。
只见得烟熏袅袅,听得回廊下雀儿婉转啼,风声都清晰。
未有应答,唯有寂静。
三人独饮茶。
忽而主人哈哈一笑,声朗如洪钟,一指几上Jing致点心,道:“京城来的时兴小玩意儿,白公子不妨一试。”
小公子轻颔首,执那易碎点心如执手中易逝权柄,微抿入口,淡声道:“确实不错。”
确实不错,却非京中时兴,不过陈年旧物,难为十余年的东西,尚能寻的,看来所求非小。
他置那剩物于空碟,直望上首主人,道:“不知阁下所求为何?若阁下助我,白某必倾尽所有,以报大恩。”
主人一笑,摇头似叹息,搁置茶盏,温煦道:“百载前白家尚未扎根离镇,有皇商之名,显赫灼灼,而今竟gui缩此地,兄弟阋墙,究竟为何啊?”
出言却锋锐如刀,刀刀刺骨。
小公子垂首低笑,眸中神色惊变,掌心沁汗。
“是。族中无能,愧对先祖,让阁下看笑话了。”
神色不清,拢于Yin影,不知何种心绪作此隐含不义不悌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