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元,先帝十七年进士出身,曾任云州辖境怀溪县县令,崇宁六年调任归京,自后平步青云。除了职任翰林学士,他最为朝中乐道的身份,是虞家的阍犬。
蒋元早年为官境遇不济,年愈三十枯守一份清廉俸禄,心中抱负不展,纡郁难释,直到遇见回乡丁忧的监生姚子培。
姚子培乃崇兴元年贡生,入国子监读书时受虞大学士赏识,结为座师门生,时常出入虞府。姚生才思敏捷为人中正,众人皆云只待高中,虞老便可获乘风之势,师徒二人携手大展鸿图。
然而谁又能想到,得姚生引荐的蒋元如今身居高位,回去云州巡考被奉为座上宾;而昔年最为看重的虞家首徒沦落到无人问津,屈居在一个比怀溪县还要偏远的村子里,顶着秀才的酸名,做了一辈子开蒙先生。临到二十年后聚首,连身新衣服也穿不出。
论起时境过迁,这世间的变革尤不及物是人非更彻底残酷。
蒋元重逢姚子培时也是这样认为。
可只要他一开口,那骨子里的清朗正直,不卑不亢一瞬间令人回想起初见时的场面。
不得不承认,官场浮沉几十载,廉颇老矣仕子易换,竟还能从这双鬓斑白的乡野村夫身上窥见一丝初心。
他坨红着脸,大力拍着故人的肩背,摇头感慨,我就说,见牧槐那孩子第一面就有久违的熟悉感,原来原来是你教出来的!哈哈,你们翁婿二人,隔了二十年,二十年!他夸张地比起两根指头,眼睛瞪得像门座的石狮子,还是让我一眼折服。
可惜呀他摇摇头,拿过酒壶斟酒。
姚子培面不改色,他早就料到没这么容易,蒋元兄可方便一提?
方便!对你,方便!说着架起一只手,故作神秘地直指向南,还不是司天监搞出来的麻烦。
说什么太白袭荧惑岁星入南斗魁中,教今上信了所谓京畿大乱的胡话。要我说,一群毛儿没长齐的学子,手无寸铁,立身不过一张嘴一支笔,能造什么乱子?
姚子培目沉,今上践祚时,尚不曾偏信星宿卦象。
蒋元笑出声,不然怎么说是斗转星移。你瞧我,如今枯坐中庭,当年入京时的踌躇壮志早已蹉跎成酒渣子,除了呛出泪,什么余味也不剩。
二人叹笑,话间唏嘘尽付与举杯一碰。
待到酒过三巡,窗外月升云散,蒋元支着胳膊打盹儿,恍惚听见姚子培在问,
这些年老师过得如何
酒醒了泰半,从臂弯里望过去,能看见被月色照亮的寂寥沧桑,他搓搓脸,如实说道,
聂妃入宫后,虞家的声望一年不如一年。吏部乃天官,聂仲甫把持多年,麾下鹰犬早已如溃堤之蚁无缝不入。今上笃信右星芒角是谓太子逼君,辅星过明则臣强主弱,话未明说,人人都心知这是在打压相国和虞后。不瞒你说,这些年上请立储的折子如石沉大海,三皇子被遗忘在灵州,非传召不得擅自归京,可你看如今窗外这人间晴虹,竟只是为了庶子娶亲点灯!
你可知可知前些日子,相国本意为裕王牵兵,说动武宁侯与曲风唐家联姻,你也知道,唐大将军在时,一直与相国私交甚笃,若能藉此机会将西南连成一片,三皇子便可从万仞山借道,南下直取云州。这事做得隐秘,起初连小辈也没敢透露,谁料中途出了岔子,唐家姑娘与申屠二公子没看对眼,这也无妨,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轮不到他们置噱。但坏就坏在事情闹大,传到了今上耳中,对裕王几番猜忌,又被长春宫那妖妇吹软了耳根子,竟下旨将唐家小姐许配给八皇子做妾!而虞后的性子素来自持身份高人一等,还没及相国从中斡旋,一头冲文贤殿大闹,至今还在禁足。消息传到曲风,听说唐家也闹翻了天,相国有口难辩,里外不是人。
蒋元越说越激动,心中愤愤,怒饮一杯呛得连连摆手。姚子培更是听得出神,似乎一时还不能接受老师作为朝中肱骨,有从龙之功也不曾谋私,如今竟也逃不过鸟尽弓藏,以古稀之龄奔走,还要被人看成笑话。
下肚的酒似乎烧得更烈,他握紧酒杯,艰难吐出萦绕了二十年的疑惑,
当年我走后,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蒋元听及此,似笑非笑地打量他纠结的模样,揣测有几分真假,而后长叹道,我还算着你何时会开口,没想到年纪越大,越沉不住气。
姚子培苦笑,多亏你的剖白让我坐立难安。
蒋元深吸一口气,目光咄咄神色莫测,
相国之所以放你一马,是因为你们前脚刚走,后脚虞府便出了事,之后念起情分,也就随风而去了。
下一瞬,他口中的一字一句砸得姚子培惊惧万分,发了半身冷汗,
大公子没了,得病没的。相国那时心力交瘁,无暇顾及你拐走府中女眷,可是小公子可怜,没了爹又没了娘,被ru母带大,好在现已长成龙章凤姿的好儿郎,你进城时可见过?巡卫里领头的京辅都尉,大名虞岚。
姚子培滞愣半天,怎么也想不到他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