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明礼独处时,他经常想到洛昆,从族谱关系来看,他是他的高祖父,但明礼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年龄感,他仿佛一个稍显成熟的同龄人,一双淡绿色的眼眸扑朔,看不出年龄来,脑海中不断冒出新奇的想法。
“你想要什么呢?”
在季节不变的星球宁静晨间散步时,透过浅白色的雾气,洛昆曾不经意地这样问道,明礼不能给他答案,便反问他想要什么。
“不知道,我时常对活着这件事感到很迷惑,也许是想要知道自己为何为活着。”
洛昆像路上的小流氓一般,打了个口哨,摆弄着庭院里修剪好的紫色藤蔓,好奇地拿起藤蔓凑到鼻头边,那枝叶忽然一抖,从他手上迅速缩回。被枝叶碰到鼻翼,洛昆打了个喷嚏,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星球上的植物,用地球的知识看,很多都是半植物半动物,感受到你的气息,所以缩回去了。”明礼解释道。
“地球上的人很无知,抱守着旧知识,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都是洞xue里的囚徒。”洛昆饶有趣味地逗着那条藤蔓,它似乎接受了他的触碰,在他的手上缠绕了一圈,“明礼,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在书本和哲人的语句里,我找不到答案,我鄙视自己的存在,鄙视自己的出生。我放纵自己,想要忘记那些痛苦,但这副皮囊,无论做了什么光荣或卑鄙的事,最后还是只能在虚无中迎接死亡,归于死寂,终究是我们的命运。”
“你和我,都是从那个庞大古老的家族诞生出来的,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去不了罗马,而你已经生在了罗马的宫殿里,说实话,我暂时无法理解你的烦恼。”
“那在家族产生之前吗?为什么是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安排好的?”
洛昆停下了脚步,从海上吹来的微风夹在着树叶的沙沙声,他转过身看着明礼,“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宇宙有那么多星球,我不认为找到一个智慧星球,是件偶然的事,或许还有很多这样的星球,我脑海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嗡嗡作响,要我继续走,不要停下来。”
“你……”明礼终于察觉出了他的意图,“你想要的找到造物主吗?”
“如果有,为什么我不能找?亦或者,我会成为造物主。”
在藏书室,明礼从真空低温藏书柜小心翼翼拿出族谱,这儿的氧气含量比地球高,不仅造就了巨大的生物,也使地球的制品极易腐蚀,从地球带来的物品,大多保存在真空低温的保险柜中,包括这本莫尔德家族的族谱。
仿佛第一次阅读一样,他从第一页开始,仔仔细细翻看着这本古老的族谱。按照传统,族谱是用羊皮卷制成的,因为他们起源于比造纸术产生更古老的时间,厚厚的一本羊皮卷早已泛黄,他仔仔细细从头看了起来,家族有记载的第一个人,仅仅是个石匠。最值得记录的事,是他和许多人一起建造了耶路撒冷神殿,但是被罗马人赶出了耶路撒冷;而后他流亡到欧洲,家族先后在南斯拉夫、波兰、普鲁士等地迁徙,如同到处迁徙的候鸟,没有自己的定居点。
这群候鸟兢兢业业,收集着众人丢弃的面包屑,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当他们的口袋终于大得藏不下,马上就飞向下一个地点继续收集,他们大多从事商业,特别是高利贷行业,也因此发展出了最初的金融业,建立了股票交易所。
说实话,这并不是个光荣的家族,他们放贷,从事“罪恶勾当”,遭到各个国家驱逐,他们不缺钱,只是缺地位。漫长的时间里,他们慢慢学习到了生存之术,真正让家族发迹的是鸦片与奴隶两件生意,有了这笔巨款积累,终于他们靠钱拿到了政治地位,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在大屠杀后的建国历程中,发挥了主导者的作用。
但这不是终结,家族财产还在一步步滚雪球的成长,同时用一种更聪明的方法躲在幕后,依靠巨额财富建立表政府,保证自身的安全。
在几千年的流浪生涯中,他们学会了两件事,一是收集财富,二是隐藏财富。
尽管不是第一次翻看族谱,明礼依然沉浸于其中,很难想象,这群人能延续那么久,洛昆的解释却如同开玩笑似的,他说因为这群人是地球上最卑鄙的人渣,坏人贻害千年,才能存在那么久。而明礼不赞同,他认为是危机使人不断求生,如贤者所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保证家族延续,重中之重的领导人的选择。族主的选拔是个秘密过程,选拔方法不定,但标准并不能力最强者,而是每一代尽量选出最有利的人。他想着洛昆,快速跳了几页,翻到了洛昆那一页,表面上看,他是个绝对的异类,他没有结过婚,没有孩子,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仅仅十年家主便让给了其叔父,因绝症半年后去世。
短短十年,却是个具有决定意义的十年。
明礼仍未了解为何洛昆会放弃有利的那部分,反而募集巨款推动了航空与配套基础学科的发展,造福人类与社会,向来不是莫尔德家族的目的,他能想的唯一的解释,他还是为了自己,靠着科技进步,为了能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