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来得多么巧,赶上申屠胥十九岁生辰。他大兄替父亲镇守边关,留下妻子儿女与父母同住,前不久大夫人携子女归宁,家中空落落,恰好来人填补了空缺。
申屠胥与唐柳相处两日,把她性格摸个八九不离十也不是吃素的。
聂四消息灵通,指挥下人叠人墙把她扛进园子,从天而降到唐柳面前要故技重施。申屠胥甚至来不及让敌我双方彼此通下姓名,就见他那位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抱臂冷笑,凑近聂四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下一刻,明媚的娇靥没露出一贯得意任性的笑,反而抽抽鼻子,捂着脸一路大哭地跑出去。事后不管怎么问,唐柳就是不提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公子辛的帖子递进来,说是昨日没有给他庆生,叫他带上唐姑娘一道,他在金又还做东。
申屠胥本想一口回绝,他与公子辛的交情是看在卫照的面子上,那阎王护短是出了名的,这哪儿是什么请帖,分明是战书。
可唐柳来者不惧,两指捻着请帖斗志昂扬,冲他眨眨眼,二哥答应过的,带我去见见世面。
当夜,月色西沉,城中亮起一盏盏花灯,似是天上的星群倒映在人间的棋局。
金又还内部呈九宫格,上下三层,入门一座通天阁,由西向东三面各横跨出一道空中浮桥,接连曲廊,东西对望两座双子塔,建得是楼中楼,踏出来是天外天。
饶是唐柳跟着长辈见过些世面,也被这巧夺天工的布局和穷奢极侈的豪欲惊得心底漏一拍。她不动声色地牵住申屠胥的袖子,妆点Jing致的脸展出一抹甜笑,
我今日得罪了四小姐,您可要护着我。
他没说话,衣袖由她拉着,管事早早候在一旁,垂眼拘手在前带路。转了九曲十八弯,终于来到一扇门前。酒楼里的人声鼎沸不知何时已远去,像是误入了山中的寂静岭,门把手上栩栩如生的鸾鸟看上去有几分凶意。
莫怕。
门从里面开了,侧出半张玉雕的脸,玉人儿眉目弯弯,言辞温暖和煦。
是曲风唐家的小姐?在下卫照,字伯夷。
唐柳屏息凝神,心里直呼难怪,皎若太阳升朝霞,云州卫氏不坠其名。他站在八角琉璃灯下,霜白的脸被镀上一层莫测的绮色,
公子辛下午吃了壶酒,还在醒着。我们先玩,不等他。唐姑娘喜欢看戏么?金又还自家的戏班子,也是云州头一份
鼻腔里吸进一股甜腻的花果香,浓到深处撕裂出若有若无的薄荷清冽。一根羽毛在裸露的肌肤上跳起舞,逗得姚织笑出声,
丁大哥,别玩了
公子辛停下手,轻声在她耳边吹气,你管夫婿叫大哥?真是见外。
闺梦被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撞破,姚织努力抬抬沉重的眼皮,可恼人的声音如影随形,从梦里追到了梦外。
她睁开眼,手掌下是楦软打滑的绫罗被面,头顶的掐丝珐琅花鸟灯从纸面里透出澄澈的光,贫乏的见识撑不起如此美轮美奂的梦境,姚织一头跌入残酷的陷阱,尚余红晕的脸蛋瞬间褪色。
像一只轻得没有骨头的鸟,悬在空中垂下修长的脖颈,依偎着耳畔的按音在她身上拨出一阵阵弦鸣,姚织转过头,把那张脸看个真切。
他生了一副雌雄莫辩的好容色,嘴唇红润得像涂了口脂,衬得面白如敷粉,一双吊眼梢,侧躺着平视人也睥睨傲慢。
嗓子捏一把唱腔,细白的手指游弋在她脸庞,轻揉慢捻,细声宛转,
寐而梦之,寤不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夫人之茂矣,世所未见,纷纷扰扰,乱我心矣
好姑娘,今可否留小子度一夜良宵?
一个时辰前,丁牧晴踉踉跄跄跑出门,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手脚并用堵着院子门,视死如归道,
老爷,老爷外头多得是清白姑娘,为何偏偏看上织娘。妾的弟弟临行前嘱咐叮咛,唯独放不下她。做这等罔悖lun常的事,您就不怕就不怕遭报应?
程老爷急得牙根痒痒,一巴掌打她个趔趄,脸上Jingrou团起,从牙缝里迸字儿,
老子不怕报应,老子怕没命!
莫要拿你弟弟压我,且不说那没谱的事。他就是祖上烧高香考个状元,还能别得过聂家的小指头?我可告诉你,得罪了聂家,等不到丁牧槐光宗耀祖,你就等着给他!我!给咱全家哭丧吧!
丁牧晴没料到其中还有这番曲折,箕坐在地上目光呆愣,眼泪鼻涕挂着半张脸,反问道,与聂聂家又有何干系?
程老爷唯恐药量下的不够半道儿坏事,捏紧拳头目眦尽裂地低吼,愚妇!你还不明白!我一今年打棺材,明年定纸钱的年纪,贪她个嫁过人的村妇有何用?是公子辛!不知从哪儿看上了她。老子去金又还喝杯他的酒,命都得短十年!
说完大步从她身上跨出去,边招呼车夫抬着人跟上边小声问,动作快点,有动静?
没的,睡死着呢。
丁牧晴靠在门槛上久久才缓过劲来,她一时连怎么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