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溯的爱好是收集包装纸。
小时候,她和继父一起走家串户地收破烂。妈妈在附近的医疗器械制造厂做三班倒。是她求着爸爸带她一起去。
因为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为了安全,妈妈狠狠心,把门从外面锁上。梁一溯只好一个人躺在床上、坐在椅子上、蹲在地上,用半截白粉笔在凹凸不平的砖头墙上画画,画树、气球、小草这些她常见的,已经画了几百遍了所以很熟练,咔咔咔就画好了,也画她在别人家和广告纸上看到的电视机和城堡,这个就要花掉点功夫,不过她耐心很好。
梁一溯喜欢自言自语,编了各式各样的故事。有个故事里,她和兔子小姐、小鹿先生、河马公爵,很多小动物开生日会。在波光粼粼的河边,有着绿丝绒一样柔软的草坪,它们给她戴上水晶皇冠、穿上美丽的裙子,大家手拉手唱歌,她是不孤单的,她有朋友了。
桌子上摆一个三层,不,五层的大蛋糕,粉红色的,上面挤大颗的玫瑰花。梁一溯本来想说八层的蛋糕。她上次参加婚礼时看到过。司仪把一个巨大的蛋糕推进来,有多大呢?她要昂起脑袋来看,像只小小的鹅一样。她拉拉妈妈的袖子,小声问:这个蛋糕是真的吗?梁一溯不知道蛋糕原来可以多层,大的上面叠小一点的,叠更小的,叠这么高,太神奇了。
可惜妈妈摇摇头:是假的,泡沫做的。梁一溯听到这话,很失望,怎么是假的呢?吃不到蛋糕是一回事,结婚这么高兴幸福的事,为什么要弄一个假蛋糕。
但是八层听起来太贪心了,五层就好,拥有一个五层的生日蛋糕是公主才有的待遇吧。梁一溯没把自己想象成公主,她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样的,但是五层蛋糕听起来就是很有钱的小孩才有的。
梁一溯拎起想象中的裙摆,把左腿向前一曲,向下微微鞠躬:谢谢大家对我这么好,我们都是好朋友啦!
这样快乐的日子并不是常有的。多数时候就是很无聊,什么事都做了一遍。脚踩在板凳上把水池里的碗洗了,拧一块小小的抹布把家里都擦一遍,叠收回来的衣服放进柜子。没人要求她这么做,梁一溯只是不想妈妈上班回来还要这么辛苦,妈妈向来是喜欢干净的。
做完这些,她搬个凳子坐在小小的院子里,上面露出一个四方的天,风吹起了盖在瓦片上用来挡雨的蓝色拉篷布,探进一只角来和她打招呼。她也朝它礼貌地挥挥手。
梁一溯在等爸爸妈妈回家来,掰着小手指,胡乱想还有一个小时还有五分钟还有半个小时,这样时间会过得快点。门锁细微地转动了,吱吱呀呀,她耳朵尖,马上听到了,跑过去。是妈妈!她扑过去,妈妈带着疲惫的笑容摸摸她的耳朵,问她今天干嘛了?留给她的午饭都吃了吗?和小动物一起玩了吗?兔子小姐说什么了?梁一溯马上和她描绘起来,声音大大的,看见妈妈手上还拿着一个铝制饭盒,梁一溯接过来:妈妈,我给你洗。你明天早点回来。下班铃一响你就回来。
有天,爸爸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本书,是破了封面的《安徒生童话》,他今天在别人家收到的时候就想着要赶快带给她,爸爸用报纸包了两层放在塑料袋里,送给她这个礼物。梁一溯收到以后哎呀叫了声,她好高兴啊。
她郑重地洗了手,把它安放在长板凳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像公主打开寻觅已久的藏宝图。她还不认识字,还好里面插图特别多,她可以看图猜故事。各色的图案,画得特别细腻,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水粉画。每一张纸都有温暖舒适的触感,泛着温馨的淡黄色,这是高档纸,和小店里一块一沓的薄薄的纸不一样。
画里很多东西她都没见过或者说不知道还能这样,小nai壶、苹果派、红色的斗篷裙、围裙上的蕾丝花边。她一遍一遍地翻,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盯着细节仔细看,更令人高兴的是想象中的小动物现在都有了实体,而且非常可爱活泼,它们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围绕在她脑袋上,梁一溯像天使一样头顶光环。
今后可有事干了,她可以用铅笔照着这些图案来画,可以画上至少一百天。一百天在梁一溯心里就是很久很久的意思。
翻到一页,上面画着海边的一尾美人鱼,红色的披肩长发,蓝色的尾巴闪着光,胸前裹着黄色小贝壳,梁一溯马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胸那里,平平的,好像没有。没关系,她劝慰自己不是每个人都长这么美的,她没意识到她自己其实是挺可以的。
梁一溯很谦虚,对美人怀有敬畏之心,每天把日历上的漂亮姐姐擦一遍。再往后翻几页,小美人鱼突然消失了,她只看到一片静谧的蓝海,海上只剩泡沫,浮浮沉沉,在阳光下晶莹又破碎,像心碎掉的样子,似乎下一秒会化烟而去。莫名地令人感到难过。
梁一溯没去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心碎这样的词,她只想看美人鱼姐姐哪里去了,是不是自己漏了一页,她往前翻,再往后翻,反反复复。都没有。哪里去了呢?她不识字。
算了,她长大以后会知道的。
这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