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韵绮早知道上次庄景涵跟崔野一起开车来迦鲁城时,带的并不是什么医疗器材了。
但她也没想到他们带来的居然是炸药。
她双膝一软,跟着跪坐在了地上。
崔野用双手捂住脸,神情痛苦地说:庄医生让我运东西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不对。可是我不敢问,也不想问就只能装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妹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高大的身躯脱水了似的,缩成一团。
到了这安静的地方,韩韵绮才意识到自己在耳鸣。
从刚才那声爆炸的巨响之后,她的耳膜就一直在受到剧烈的冲击,逃命的时候还感觉不到,这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崔野仍在失神地自言自语:老子十年前跑来维和,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不是让他们打完了仗还互相歧视的,妈的,他们活该他们活该我只是没有问而已我不知道是炸药
可如果真的不知道自己运来的是炸药,他怎么可能一看到爆炸就反应过来?
崔野给自己找完了借口,却迟迟缓不过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头顶依旧是一轮完满的圆月,夜里的沙漠似乎与来时毫无不同。
但桂花树广寒宫的影子,已经将完满的圆形勾勒得支离破碎。
借着月光,韩韵绮渐渐看清周遭,突然发现崔野肩上在汩汩流血。
她马上半跪起来,用手捂住流血的位置,震惊地问:你受伤了?怎么不说?
崔野嘶了一声,随着她的动作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似乎刚发现这事一般,愣愣地说:我Cao,刚才被那家伙打中了。
韩韵绮马上扯下自己的丝巾想给他裹伤,但她从未做过这事,笨手笨脚的,还是崔野自己胡乱把伤口一扎,大咧咧地挥手说:没事,小伤。
他说着就站起来要走,脚下却猛然一软,韩韵绮飞快地站起来,一把搂住了他腰。
可崔野太高太壮,韩韵绮被他体重带得往后一退,差点两个人都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还好崔野很快找回了平衡,踉跄两步站住了脚。
他却没有松开刚才抱住韩韵绮的胳膊,半倚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韩韵绮试探着用手蹭了蹭他肩上裹伤的丝巾,颤抖着声音问:真真没事吗?
崔野的短发贴在她脖子上,很扎,很毛躁,像一只炸了毛的大狗。
崔野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疼,也是在用力感觉她身上的味道。
片刻后他推开她,一笑说:这点小伤算个屁。
他说着就大步流星地往车子走去,还回头叫韩韵绮:快点啊。
韩韵绮不敢让他再开车,于是自己亲自上阵。
崔野倔强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睁眼看着前方,装出一副完全不疼的样子。
韩韵绮为了给他分心就问:你原来是维和部队的?
崔野歪嘴笑笑,不是。我只是个雇佣兵。当年来维和的国家,有些是真情实意的,有些就是站个队,凑凑数的,他们就花钱雇人我很早就干这一行了,家里穷,没办法不过为了找妹妹,我私自留在了这里,也没拿到工钱。
韩韵绮不作声了。
今天跟罗伊的见面戛然而止,她甚至还没来得帮崔野确认他妹妹的事情。
崔野却自己接下去说:其实找了这么多年,也该死心了。但是我爸妈死得早,我就我妹这么一个亲人
话到一半,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点执念,他就不会铤而走险,帮庄景涵运那一批炸药进迦鲁城。
韩小姐。崔野沉默了许久之后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这话问得有些幼稚,却让韩韵绮思考了很久。
韩韵绮当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可以理解他。
尤其是看他半边身体都是血、蔫蔫地靠在车窗上的样子,她就连日常怼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世界早已不是她认为的非黑即白,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别让崔野死在路上。
崔野闭着眼睛,韩韵绮紧张地晃晃他,找话说:别在这儿混了,有机会就回去吧。回家还有好吃的大米饭呢。
崔野再度发出一声轻笑,大马哈鱼子,你吃过吗?也是我们那儿特产。
没有啊。回头等咱们离开这儿了,你请我?
就你那点饭量,我让你拿大马哈鱼子当饭吃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东北呢,听说那里很冷?
就就你这样的,能直接给风刮到房顶上。
韩韵绮笑笑,过了一会儿问:你想家了吗?
崔野安静了片刻,声音嘶哑地说:当然想。在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待了十年,谁能不想家?
韩韵绮不说话了。早一点告诉崔野他妹妹的事,他是不是就可以放下执念,离开这里,回家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