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棣之醒来时,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直勾勾的盯着顶上承尘,心中又回想起刚才那个梦来。
梦里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爱抚着他的头顶,似乎在喊他的名字,他却朦朦胧胧什么也听不清楚,却记得那双含泪的眼,是一双缱绻绵柔的桃花眼,盈满了泪水,让那如一汪绿泉般的眸子,浸泡的更似宝石般熠熠。内含的皆是悲伤不安。
他被高佑年捡回前的记忆早已忘却,不过许是千江雪的医治,也让他能零碎回忆些许,他却一直没有告知高佑年,或许凌棣之只是觉得那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毕竟他当初是以那般凄惨狼狈的姿态,被高佑年救回。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一切都是谎言,欺骗,他混混沌沌的认贼作父,活在一段被编造的虚假的幻梦里。他所知道一切,是高佑年和蔼可亲表象下的伪装的话?
他的一生,又该何其可笑啊!但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不,不会的,义父对他从来是真心以待。数十年如一日。他又怎能去怀疑义父的初心。
凌太皇太后却坐在灯烛环绕,亮如白昼的寝殿内,缓缓打开的卷轴许是尘封多年,已经有些发黄黯淡。但画中女子的轮廓依旧清晰,少女白衣绿裙,衣衫清雅,怀中抱着只乌云踏雪的猫儿,身边还簇拥几只小团子,或蹲或趴。很是温馨可爱。
她卸去护甲后露出的指甲被修剪的Jing致漂亮,因幼子逝世不久,所以并未点染凤仙花汁水,落在少女温柔浅笑的面颊,像真抚摸到当年那位明媚灿烂的小姑娘。只是那位长相却媚气过甚,张扬明艳。凌家一脉相承的浓丽姿容,加上她母亲的异族血脉。当年在一众姐妹中更是突兀。哪怕总着色泽清淡的钗环衣衫,不过却更衬得她的那张娇花般的面容艳美更甚。
“雪娘,他真是你的孩子么?我知道凤儿恨我恨凌家,可我不知道当年竟是他把正儿拐走。”
凌家原不过西宁府地处蛮荒的一个小族,因族内出了一位艳冠后宫的宠妃,才得了机缘,那正是老国公的嫡亲妹妹。更因老国公熟知兵法,武艺高超,没人再敢夺他军功后,加之入了帝王眼中。一路升迁封赏,到国公爵位。他的子嗣也成了勋贵之家的世子贵女。
偏偏他三子守兵宣府时,爱慕一个异域女子,凌家不允纳妾,那女人身份又不足为他正妻,他便不肯娶妻,却将一对儿女送回京都,由老国公夫人教养。
凌太皇太后都要忘记那些少女时的旧事,但画中女子乌发雪肤,绿眸熠熠,想起她也曾若猫儿般,黏糊的趴在自己的肩头,笑嘻嘻的说着些闺中小话,总也快活的无拘束。到最后却垂泪跪在她身前哀求,求当时皇贵妃的她救父亲一命。
她能如何呢?杀良冒功,私通敌国…那些罪名一个比一个可怕,不仅是冲着凌三叔一人而来,而是冲着整个凌家,但后宫不得干政,她不能去向帝王求情。这样只会让那个被权欲冲昏头脑的蠢货更为恼怒。他已经视凌家如眼中钉般的憎恨。不甘心他登基是因凌家的扶持。而非自己是天纵之才的雄主。
后来凌瑶雪知晓了父亲为不牵涉凌家,已自尽而亡后,她便求去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为父收尸,却一去不返,再收到她的消息时,已经是她夫君战死,幼子被拐不知所踪而悲恸成疾。早早而逝。
凌太皇太后却齿寒不已。高佑年究竟想做什么,她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刻薄寡恩的无情恶毒。别人都因高佑年的长相,下意识的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有凌太皇太后清楚。这是条彻头彻尾的疯狗。好在他身体孱弱。才不能折腾出更大的事端。不,他现在高坐皇位之上,只看他心思如何,说不定……他会毁了整个大赵。
她不信高佑年对凌棣之的身世一无所知,从凌这个姓氏到棣之之意,兄弟友爱之意,都能看出他对凌家的嘲弄。他把自己的嫡亲表弟豢养成一个以色侍君的娈宠。这样毫不留情的扇凌家一记耳光。污蔑凌家的清名。他恨的究竟是谁。凌太皇太后心知肚明,高佑年恨的分明就是她。可是高佑年是她生的子嗣,又怎能违逆孝道。
前朝上一番争执的却成了高佑年想修建顺天宫,作他清修之所,他姿态懒散的说既有诸卿相助,他可垂拱而治。日后只需奉养天道,为国祈福便可,还赏赐几位阁老他亲手炼制的丹药以及道经。
这番荒唐举动,惹得百官齐跪宫门,并非上回只有御史台那些牙尖嘴利的御史,高佑年更是一副昏君姿态的冷笑道:“想学史书上再留一笔文谏死的美名,好呀!他们都是忠臣直臣!朕便是那祸国昏君不成!朕若是昏君,也得先有那忠臣死上一死。”
这番话狠戾冷漠,传到宫墙之外,更惹得百官嚎哭泣泪,高佑年却直接以病重之名,罢朝数日。也并未说何时再开朝会。
金銮殿上冷冷清清,高佑年独坐在宽阔的龙椅之上,俯瞰着空空荡荡的大殿,他知道天下人对他皆怨声鼎沸,称他为无道昏君。荒唐荒yIn。可唯一真实些的流言,是他真和自己义子背德乱lun。而此时只有凌棣之陪侍在他身侧。
“朕答应狸奴儿的只有将延容养大,却未承诺天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