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都不会改变。
就像他曾经反复地回想、思索过, 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人生有很多岔路口,并不是只有那一个选择。他其实有很多别的路。如果, 如果他当初没有选择入宫, 没有被封为乐平王呢?或者如果他选择当一个普通的封王, 留在封地上,过富贵安逸的日子。皇位是个烧红的铁烙头,又不是什么香饽饽, 大不了, 他不做这个皇帝罢了。又或者,他不跟贺兰逢春合作……他在无人的时候,曾一遍一遍细想这个问题, 假设种种可能。对他而言,最可怕的, 并非是这一切有多糟糕, 而是这一切的后果,是他自己所致。因为他错误的抉择。因为他的无能、短视、狭隘、愚蠢, 使一切变得不可挽回。这是最让他感到绝望和恐惧的东西,会让他彻底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他怕的并非是痛苦和挫折, 他有过很艰难的时候,但他并不感觉痛苦, 因为他相信, 自己有能力在命运夹缝中把握机会。就像岩石缝隙下的种子,终能开出花朵。他怕的是,事实证明, 自己是个庸才。如果是这样,他宁肯去死。
他要活着,他要给自己活下去的力量。他迫使自己,像下围棋复盘那样,一个棋子,一个棋子地分析自己的选择。他思索的结果是——即便重来一次,他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是否有不入宫的可能呢?如果不入宫,他可能就像宗室任何一个寻常的子弟一样。以朝中那般动荡的局面,手中没有倚仗,没有权柄,就只能任人摆布。如果是那样,他要如何在大厦倾覆的时候,保证自己不被砖石砸倒,甚至保证覆巢之下,自己还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不被日晒雨淋呢?无法保证。他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甘心接受命运的人,他要搏。如果不搏,他兴许,在贺兰逢春入洛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跟他的亲兄弟一样,跟河Yin死去的那些宗室王公、贵族大臣一样。如果侥幸逃脱了河Yin之变,因为他无权无势,他依然可能死于贺兰麟入洛,或者死于任何一个不知名的小贼之手。甚至,还会有更荒唐的死法,死于饥饿、寒冷,或者是一场大雨和咳嗽、发烧和疟疾。
那么,他有没有可能不和贺兰逢春合作,而选择别的人呢?比如看起来忠勇的韩氏?事实上也不可能。在登基之前,他并非不知道贺兰逢春是个什么人物。然而当时的局面,他必须跟贺兰逢春合作。贺兰逢春是朝野最有军事威望的人,他要造反,没人能拦。至于韩氏,手上的人马不过数千,只不过是个有合法名分的、厉害点的土匪罢了。在河Yin之变前,太后是天下公敌,而贺兰逢春却是忠臣良将。他是仗义执戈,为天子复仇。太后弑君乱政,天怒人怨,需要改立新君。总有人要上,不可能不上。包括云姓宗室,中原士族,甚至韩氏在内的人,既不是贺兰逢春对手,也没想过要和他为敌。即便知道这个人野心勃勃,不可尽信,然而在面对女主乱政、外戚窃权、四方叛乱、诸王相争
的局面,都不可避免地需要一个强权人物,来扭转乾坤,安定局势。这个人物只能是贺兰逢春,一切天时地利人和。
换做其他人来充当这个角色,都不可能成功。没有贺兰逢春,或者换他跟任何人合作,结果只会是,还没能爬上皇位,便身败名裂。更坏的结果,新君没有强有力的支撑,始终无人能稳住大局,难免人人心存觊位之想,最后只能在无止境的内耗中,被外敌所灭。整个帝国倾覆。
无论他怎么选择,结果都不会比眼下更好。
贺兰逢春大概也是因此,认定自己是那个天选之人,从而发动了河Yin之变,有了篡位和称帝的野心。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能阻止这件事情吗?不能。一只狮子,盯上了一头衰弱的羚羊。而他,充其量只不过是这只羚羊身上的一只角、一根毛发。要如何阻止狮子狩猎呢?何况还有狼和秃鹰。
至于韩氏,其实也是无法选择的事。
他并不信任韩氏是真的。他不是三岁小儿,真相信什么情分,或是什么发自肺腑的忠诚。天大的情分,一旦天平的另一端,是妻儿老小,家族前途,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谁都要仔细掂量。一支军队意愿效忠谁,是所有人的共同意志,也绝不是某一个将帅说了算。共同意志,需要共同的利益。维持信任,更需要利益。他跟韩氏,并非利益共同体。这同他跟杨逸的关系不一样。他相信杨逸,并非只因杨逸和他是知己好友,而是因为他跟弘农杨氏多年以来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杨逸必须全力支持他。但韩氏完全不一样。这种地方豪强,拥兵自重,本就是朝廷心腹大患,随时可能举旗自立,怎可全心信任?不信任,并不意味着当真未曾重用。他需要用韩氏的力量,来对抗贺兰逢春,以求平衡。所以他竭力扶持。可惜,韩氏力量到底太弱,并非贺兰逢春的对手。韩耒因为得罪贺兰逢春,一度被关进驼牛署。韩赢也被免官,韩氏这几年里一直被排挤在政局之外。直到贺兰逢春死后,他才有机会重新重用,委以重托。
当初在河Yin设宴,送别韩氏兄弟,他说了很多话。是真心,也不是真心,更多的是触景伤情,怀着一种美好的希冀罢了。他其实并没有对韩赢抱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