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作了奇怪的梦,我已许久未作梦了。从我梦到姥姥化人的梦后,便再无梦过其他;姥姥说妖的梦总在现实成真,不知姥姥的梦里是否有我?
我梦见我杀了人。
那人一身布衣青衫,我望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见着他的背影。
从他的身后我还能见到我自己。他正跟「我」相拥着,而我只是静静看着,「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轻声说,那声音悠远飘渺,一时竟辨不清是小婧是姥姥还是我自己在说给自己听
那人倒下时我欲上前,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我」 一寸寸剖开他的胸膛,取出内里鲜活跳动的人心
直到梦醒我依然不知道我杀的究竟是书生还是小生或者旁的什么人。
谁才是真心人呢?
我醒来时犹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才发现原是姥姥那堆尾巴将我捆得动弹不得;打从书生那夜央我多陪着他后,我已许久未回窝里;他既会诊病开药,又略通卜筮卦易,想来也算出了自己的命,可他却从未开口同我说。
直到昨夜我方才晓得为何姥姥总想着化人:漫漫妖生,活腻无聊是其一、有人相伴不致寂寞是其二、入幽冥转世投胎是其三;我想大抵不出这三件事。
姥姥始终执着于化人,我想为的是给她药方的那名故友,姥姥明知化人会死却心甘情愿为此药方而死,我不懂。
就像小婧苦苦等着她那负心的读书人,倒霉的小生就因为买了一幅画就被认定是那读书人的转世吗?
诚如书生所言,世间本无公平,妖鬼人皆为自身欲念而活,求生是欲、寻死是欲;情爱是欲、恶恨是欲;倘使无欲无念的活着,又与死了何异?平白辜负这大好人间!
我一动姥姥就醒了。我想起自己从未问过姥姥为何想着要化人,当妖哪里不好,姥姥说她想知道这药方是真是假。就为这点好奇心姥姥杀了不可计数的当死之人。
兴许曾经有只妖哄姥姥他欲化人,让她吃下了他的妖丹也不一定。
这正是我打算哄书生的借口。
人就是那么迟钝,非要亲眼见着方才相信,其实哪怕见了又如何,倘若不愿信、自欺着便也过了。就像小婧一样。
不想让小婧等得太久,我又回了书生那草屋,见到他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他曾问我:「我死之后,你是否也会像我这般对你一样对我好?」我那时说我会找个比他温柔体贴听我话的人,让他烧衣服和元宝香烛给书生穿用现如今,即使有个小生符合所有的条件,我却宁可书生能好好活着
才知原来谁都无法替代另一个谁。
书生见了我,好似松了一口气,急急上前一步,将我揽进怀里;他紧紧抱住我的时候,我才察觉他全身都在发抖。
「回来就好」书生喃喃道。
「小么姑娘!嫂子你这些天去了哪,害我们担心死了!」在旁的小生神色忧虑地询问。有时我也会想,书生留住小生究竟是为了小婧还是为了自己?
我定定看着小生,还没想好怎么答,书生已替我道:「莫不是归家去了?」
我忙点头附和。可不是吗?姥姥和小婧就是我的娘家了,真亏书生想得出来。我忆及那日他看见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竟也不吃惊、还假装自己是小生所化骗我,便知此人思想作为绝非常人可猜臆。
我想我大抵能理解小婧痴痴念念的读书人是怎么回事。定然同书生一样让妖鬼人摸不着半分头绪
避着小生,我附耳轻声同书生言:「小婧念着的人是小生。」
书生顿了顿,看我一眼,神情平静,却面向小生说:「宁公子,先前我卖你画时你曾言:自幼时开始常做一梦,梦里总能见到同一名女子,可有这回事?」
小生点头,「诚如先生所言。小生从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那名女子,可她却一再出现在小生梦里小生本以为那梦中女子是小生凭空想象而来直到那日在市集见到先生售卖之画,那画内的女子竟与小生梦中女子一般无二。方知世间原来真有此人。」
我有点好奇,便问小生:「那是什么样的梦?」
小生有些腼腆,红着脸答:「说来惭愧,梦里我与那女子似是一对恋人,女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只是名穷秀才,因缘巧合下在元夕相识。我对小姐一见钟情,屡屡猜中灯谜抢了她看中的花灯,本想送给她。小姐不收,却让婢女为我俩传信后来我欲登门求亲,小姐却说她已有婚配之人,若我真心想娶她,当与她相约私奔」
我听到这,越发来了兴致,追着问:「然后呢?」
小生叹了口气,说:「小姐乃千金之躯、金贵之身,我如何令她同我一块受苦;况且她父母为她安排的结婚对象是好的,我本欲再见她一面同她说清,便与她相约月圆之夜在山中古寺相会怎知我在路上遇见盗匪,躲避之时不慎跌落山谷,梦到这我就醒了。」
书生道,「莫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