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记那日,华清池边栽种的新柳开花了,洁白的柳絮在风里扬得很高很高,好像春日新下的另一场雪。
随之一字,看似简而为之,莫不又取随心所欲、随遇而安之意,也许是一道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祝福。
随心…所欲……
我低嚼了这看似轻飘飘的二字,却仿佛如鲠在喉,将那声带坠压得如千斤般重,却又虚若无形。
可这世上的人也好,神也罢,或是那俯远不见的魔族,包括西天的诸佛,孰欲有欲,可孰又无欲,一切为有法,倘能轻视往日若过眼云烟、梦幻泡影,却又不过只是虚谈,淡忘与释怀,或许本身就是一场无止尽的修行。
我远远地站在廊门前,弧月的残影斑驳,依稀细碎的光斑止步于树下葱茏的黑暗前,他一身素白,脚边散落着几个打翻的空酒坛,半阖着眼毫无形象地随意瘫靠在那树根底下。
夜色中,那与月光几乎重叠氤氲成一色的柳絮纷飞落下,落在他的衣袍上,也落在那仿佛被阳光洗涤过的浅棕色的发间,在那不甚清明的浅淡月色下,苍茫得好似一夜白了发,颓白的面容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明明是那般年轻的面容,沉古得却好似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我有些犹豫,犹豫于我不该在此的身份,犹豫于我撞见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天帝,但心里的情绪好似在那一瞬浮空大白,Yin雨绵绵地骤停,新色如洗,我却好似再也挪不动道,痴傻得呆呆站在那廊影月下,滂沱的夜好像将我淹没。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好似很浅很淡,因为我们不过只是相逢数面的路人,却又好像很沉很浊,像是飘沉在水中的墨,浅淡晕波得愈发浓稠,好似透不进光来似的。
又一阵夜风吹过,将那积蓄一地的柳絮纷纷扬起,将他周身的絮白积得愈发厚实,远远望去,那道身影就好似渐渐埋在愈下愈厚的雪里头,凋敝地渐渐模糊了轮廓。
我心中踟蹰,不知是走是留,心中强烈的预感却仿佛把我与那答案推得很近很近,然终还未等到我做出抉择之前,却眼见着那酒意熏天的残破身影略略动了动,踉跄着直起身来,向我这远远望来。
往来的风飘忽不定,迎面而来的凉风,将耳侧的细发吹得散乱——
与此之时,我闻见了一阵甜腻的香气,参杂在熏人的酒味之中,却又缠绕着始终格格不入。
我却像一时滞在了时空之中,无法挪动分毫,眼见着,那双半梦半醒的琥珀色眼眸终向我望来。
“…….”
我曾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那疏影细碎,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使我看不清任何的表情,斜风撩过,时间仿佛变得没有概念,呼吸都几欲被人忘记,直至不知多久之后,我才见那久久凝滞的身形僵硬地微微动弹,像终是从那愕然间挣脱,舞起的素白大袖翻飞在月下,沙哑的声线仿佛尚在梦中。
“阿岑…”
那破碎的嗓音仿佛闷了一层厚厚的灰,压抑得像是将唯一的呼吸都堵塞填闷,我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或许那时,我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开语。
他朝我招了招手,仿佛在笑,却又好似难看得比哭好不了多少,我听见他的声音飘在月色里,浅淡得与那柳絮新雪化在了一片渐渐下起的雨幕之中——
“百年了…你终是…愿意回来了…”
21.
他的表情从在看清我的那一瞬,转为了失望。
葳蕤的灵灯燃得正旺,而实际,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所谓的失望也好像不过只是我以为的臆想,窗外落雨纷纷,春夜总是易在不堪的凉风中下起雨来,明明是万物复兴的大好时日,却总是不让人欢喜的,YinYin郁郁,总令人想起那被雨幕重峦遮掩的群山万壑,还有那不便出行,依在窗前的听雨的闲乏时光,让人想起青丘,那满雨横过,家门后开满野花的山坡。
留得残荷听雨声,可这并非凉秋,端得是心境不同,不见残荷,也难闻雨声,第二日清晨的凉梦醒来,周身好似只剩那漂泊凄冷的chao寒。
他只是遣我去拿酒,好像我差池的身份已然不被追究,也包括那不慎听闻的秘密。
我抱着冷冰冰的酒坛,一次又一次地去而复返,走在深宫廊桥的之中,踏过一片又一片斑驳的光斑寂影,好似是这残凉之中唯一的光,却不暖,宫寒湛湛,细雨流光,我默然嚼着那个名字,明明‘岑’之一字在上界好似也并非那般少见,我却在那瞬间仿佛不疑有他,求而不得之事,只有错过倒不可挽回,才令人懊然坠毁,而见而难却之人,纵使相隔千里,却再也越不过那山峦遣云了,或而只在那梦中,却日日不曾得见。
幻情一效,能将人心中的渴求尽然挖出,枯燃百年…却唯梦闲人不梦君。
雩岑…雩岑……
我好似踏着云,走在梦里。
名震八方的青要帝君因其夫人丧亡,悲而一夜辞官隐走,放弃了那个人人眼红求之的督相之位,百年之中再无踪迹,而那所谓的玉清真神,亦从那一日开始永锁梵炎界,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