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也只是随口认个错,其实压根心里便没当回事,依着‘绝不再犯,下次还敢’的脾性一路折腾——
好在那个名作玄桓的男人而后突而晕了过去,将他安顿好后,绫杳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内,整整一夜都未曾阖眼。
男人是在半夜时分醒的。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茶馆便这么地局促,她自顾将自己的房间搬到了临窗了院的那一侧,像是失了魂般趴在窗棂旁愣愣地望着那紧闭的书房出神,细耳的风里确乎还参杂着塞边依旧的驼铃声,杳杳摇曳,明明是期盼男人醒来的她却在听到书房传来的细微动静之后若贼似地将那大开的窗棂霎那合得紧紧地。
她不知晓自己这是怎么了,甚至于那时落下的泪,都好像令人莫名其妙。
玄桓…玄…桓…
她不知已是第几次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笔一划的结构好似烙刻在骨髓上,那是一种她从未遇过的感觉,令人彷徨又陌生,却好似冥冥之中,她终是会遇到…也许是找到这么个人,塞外江南的愁绪沿着风一路吹进了乾州兑泽,也一路吹进了她的梦里。
像是不自觉地跳下床再度走到了镜前,镜中之人的相貌依旧带着淡淡的愁,小脸的苦意却掩不住那弯弯地、像是天生就适合笑的杏眸,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与镜中人隔着一面薄薄的铜黄相望。
她歪头,镜中之人便也随之如此;她眨眼,镜中之人便也继是模仿…
或有那么长望的一瞬,绫杳却觉得镜中的女子竟这般陌生,就好像…这其实是一副并不属于她的皮囊。
然心下微动,这个念头便转瞬即逝,那足足顶用了近三百年的小脸又恢复了那股令她熟悉的感觉。
屋内依旧静悄悄地,像是亘古便存在的寂静仿佛将仅剩的空气一点一滴压至极限,小桌上那勉强拼凑而起的女子身躯却独独缺了面容,即使她花了一个早晨翻遍了每一个碎片,却没有丝毫的痕迹。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般,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挤压的空气令人无法呼吸。
像是打捞上岸的鱼挣扎至缺氧而死的前一秒,挣扎着深吸一气,绫杳终像是逃生般踹开那几乎紧闭了一天的房门,重度缺氧的大脑充血肿胀,步履生风,脚下却仿佛踩着无法触碰实体的云,直至下楼的最后她几乎是一路跑了起来——
至少她需要一个答案。
她至始至终…只需要一个答案。
不需自作多情,也不用自我欺骗,多日而来无论是基于特殊感的挣扎,还是那股莫名情绪的上涌,或是突如而来的愤怒、冲动和悲伤…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其实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自己是特别的,自欺欺人自己其实很重要,自欺欺人…
或许他对她有过一点点的在乎。
在乎…
这个词好像亲密又疏远。
明明只是下楼穿过小院的功夫,她气喘吁吁却好像跑了很远很远,她迫切地想抓住什么,却又好像是逃离般,远远地…想要远远地跑到天南地北的另一处…
自作聪明的傻子、自欺欺人的可怜虫、自作多情的小丑——
只要他说——他说他不需要她了,让她离开,让她去任何地方,回乾州、去塞外或是到滂沱的东海也好,她都会走的远远地…
再也不见。
绫杳佝偻而无力地立在那扇紧闭的门前,不知站了多久,终像是鼓起仅剩的最后一点勇气想要推开那扇轻易的门,却仿若置若万斤,连抬手的力气都不曾留契。
轻颤的指尖触了又碰,终是有勇气霎那推出的手却在下一刻随着门开的吱呀声凝滞在半空。
阳光照在男人清瘦的俊脸上,湛湛的天青长眸湖光山色,像是浓缩在方寸眉宇之间的瑶池。
“……”
满脑子堆满质问的口吻连着那上头的热血仿佛在一瞬间化作了梦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