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在艾lun的食盘里找到一条金项链,小孩还没起床,楼上很静,小狗在露台打转,天气并不大好,围栏下摆着几盆月季,花期要过了,又缺少照料,病恹恹地开着,像发怨气的妇人,我站在没开灯的门厅里,看天上乌云密布,看世界大雨将至的光景,思考先是先处理被错误放置的金属制品——这玩意儿能要了雪纳瑞的小命,还是先把花朵搬进屋内。
现在我拿不定主意的事越来越多,它们好像都巧妙地躲藏在房子里,融入了我所久住的这栋别墅的每一处Yin影,眼下威风凛凛地生长出来,让人觉得拥挤、窒息,无处可避免。就拿打扫来说,得意做得和从前一样好,但我被冰箱里的珍珠项链吓到已不是一回两回,书房也很少让他进去了,小孩似乎把一切纸张、书籍都认作是可销毁物,顾夏天说那天我被他拉到书房里时脸都青了,书桌上、抽屉里,连带占据半面墙壁的书柜都空空如也,很多重要文件只能重印或报备丢失,更别提那些我视若珍宝的名家藏书,千辛万苦淘来拼凑成套,没想过会被当成废纸贱卖,哪怕回收废品的老伯只来过一回。
小孩得意洋洋,炫耀这里、展示那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纸币,小心捧着,凑到我面前。
"好多、好多!"
他把我当成了同类,拣出两个脏兮兮的钢镚。
"吃,叔叔,吃。"
那晚上,得意被顾夏天带回去过夜,女人临走前劝我想开点,钱啊、财产啊这些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工作室仓库有好几堆滞销书,拿来往我书柜里一摆,不还一样?
隔天去接人回来,小孩上了车,也不说话,紧张地只盯着我看,开到大道上了,他才神叨叨地张开手指,那俩硬币还躺在手心里边儿呢。
"吃的,给叔叔。"
我心烦意燥地开着车,没Jing力理他,到家往屋里走的时候,听见小孩在前面嘀嘀咕咕:
"叔叔……哑巴?不说话,不会说……教……说话……"
我揪住他领子,伸出手:"给我。"
小孩缩着脖子将硬币交来了,在他满怀期待的注视下,我张开嘴,飞快往脸上晃了晃手指,再让他看手心,钢镚不见踪影,得意开心得大叫:"叔叔吃了!"
用过餐,两颗钢镚从我袖口被转移到他藏在床底下玻璃罐里,滚进一堆廉价水晶戒指、镀金手链,发夜光的小玩具之间,统统买自附近一所小学门口的小商店,家政来时不慎砸碎了玻璃罐,小东西被收拾到别处安置,小孩找了一天,哭了一天,阿姨拿出来给他看的时候,竟然认生了:"不是,不是得意的……宝藏……宝藏,看得见……好看……"
我也从中拣出那两枚钢镚,刻纹里还沾着黑泥,"得意,看叔叔变魔术。"
一会儿,俩硬币从他耳朵后边儿取下来了,小孩呆了呆,眼睛紧紧盯着我的指尖,被我碰碰鼻尖,才霍地笑起来了,嘴皮上还挂两道亮晶晶鼻涕条,眼睛肿得像大草莓。第二天我倒掉一罐果酱,拿热水泡、拿牙膏刷,放在阳光底下暴晒,去小学门口买了一堆玻璃弹珠放在底部,他当晚把罐子装得满当当,抱着睡了好几宿。
老实说,得意的情况并非最糟,于生活上,有时候需要替他系鞋带,但小孩即不乱滴口水,也没有在裤裆里撒过尿、拉过屎,还擅长收拾打扫,尚能自立;于言语方面,尽管连贯的交流对他来说有一定困难,但意思大可听得明白,让他往东,他绝不朝西去的,但熟南熟北不能把稳。站在他面前,我很难怀疑他不是一个被束缚在成年人皮囊里的、心智健全的七八岁小孩,或一位初来人间乍到的小外星人。
可正是由于这一特质,无论以生理还是心理划分,小区里的其他小孩似乎都不太喜欢他。
接回来的第三个周末,得意终于相信洗衣机可以自动运作,用不着花上一个多小时留守洗衣房,因为担心机器会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罢工。等待衣物烘干的时间,我带他出门吃早餐,小吃店老板夸这小孩长得漂亮,他没在意,因为听不懂。返程途中,我随口说他今天表现不错,结果整个上午得意都骄傲又兴奋,结结巴巴地问我可不可以再陪艾lun去散步?
那时我开始加班,常常通宵达旦地在工作室赶工。这早上由于急着补觉,我只系好了狗绳、检查过小孩的裤链和纽扣,随后放他出门,艾lun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脚边慢走。
没躺下太久,我便在艾lun的叫声里醒来了,内心暴躁而四体虚浮,索性下了床去阳台上吸烟。午后两三点,烈日当头,远方楼宇冒着热浪,近处花园中窸窸窣窣地,匍匐着一小只穿白衫的影子,外露的手肘给晒得通红,在袖口下一动一动,眯眼细看,好像是在水池里搓衣服。
我遥望了一阵,心情渐渐转好,朝院子里喊了几声,想叫他进屋戴上遮阳帽。小孩闻声回头,走到楼下的Yin影里,脸上的淤青一下明显了。
黎子圆认为,得意现在不了解自己的身份和能力,虽然在他醒来时,rou体的伤口尚能快速长好,但随时间推移,他逐渐无意识地在抑制这种自愈反应。黎子圆还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