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随侍的小太监高唱一声“退朝”,话音将落,年轻的小皇帝便站起身走了,几步开外,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回了头,隔着碎玉珠帘看到,刚才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木然道一声“陛下圣明”的臣子们围在一处,如同按下机关的木偶,眉眼生动鲜活,浸着谄媚,连那宦官都忘了正经的主子,恭顺地立在旁侧,同样一脸殷勤。
人群中的焦点隐隐也有高人一等的傲慢,只捻着胡子任由他们恭维,偶尔睨着眼漫不经心地回一两个字,当真比自己这个皇帝的派头还大…
但谁让,元丞相现在的确承了先皇的旨意,表面忠心耿耿,做着辅佐皇帝的贤良监国公,实则独揽所有权力,敢把皇帝当成傀儡玩弄股掌呢?
顾明庭收回视线,绕到屏风后从偏殿离开,殿外等着服侍他的宫人一个影儿都见不到,让他想问责都找不着人,他早已习惯,冷笑一声便自己向御书房走去。
天气炎热,显得路程格外漫长,不合身的龙袍好似累赘,擦着地面,随着双腿的摆动蹭了一层浮灰,滚边儿的黄绸勾起细丝,让整件衣服越发廉价。
御书房的奴婢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可见到他来,懒洋洋地行了个礼,全无该有的伶俐劲儿,顾明庭沉着脸,假装不在意地推开门,一股夹着酸味的闷热气流滚滚而来,呛得他呼吸一窒。
他“嘭”地关上门,扭头怒道,“今儿是谁打扫御书房的?不知道开窗通风吗?冰盆也不提前备着?”
门外那两个站得歪歪斜斜的宫人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低头回话,“今儿个太热,奴才们都以为陛下不过来呢…”
顾明庭气极,“朕不来,便不用打扫了吗?那朕养你们这些奴才是干什么吃的?”
宫人还要再辩解,顾明庭却再忍不了,飞起一脚将两人踹开,他冷冷地看着滚到台阶下的两人,又看看呆住的其他宫人,咬牙切齿说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但踩死两个不知轻重的蚂蚁还是可以的。你们想舔别人的眼珠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不到一柱香,宫人麻利地收拾一新,异味散净,冰盆也摆上了,甚至还冲泡了一壶茶整整齐齐放在案几上。
顾明庭这才甩甩袖子进了屋,关上门,提起的气势一泄而空,空落落的心里涌起阵阵悲哀。这皇宫明明是他的家,他明明才是这天下的主子,却偏偏要靠大发雷霆才能震慑下人,享受本该如此的服务,宫里宫外谁都恨不得踩他一脚去丞相面前卖好儿……
呵,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对那人的恨意,坐到案几前,先将可怜的零零散散的几本琐事折子批阅完,便拿起上回没看完的书继续翻阅起来。
丞相仗着监国之便,手伸得很长,不仅不给他涉及要事的折子,连消遣的书都只是游记、志怪小说一类,但顾明庭来者不拒,什么书都看,对知识有着深切的渴望。
他看得入迷,不曾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藏青色宦官服的男子姿态怪异地走进来,在他面前停下,目光殷切。
顾明庭敏感地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翻了一页书,随口问道,“怎么,连你也开始不尊朕这个皇帝了吗?”
元清因着养伤,太久没见他,一时看得痴了,听他这么一说,连忙跪倒,不免又牵扯到腿间的痛处,疼得声音颤抖,“奴才不敢,奴才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恕罪!”
“起吧,如今朕哪敢承二公子这一礼啊,传出去指不定被人怎么编排…”顾明庭的Jing神专注在书上,到了翻页的间隙才像刚记起有这么个人似的,似真似假地怼了一句。
“阿庭…”元清匍匐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次礼,小心翼翼道,“阿庭,我是一心向着你的,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叫你出来,可我真的不知道,父亲明明答应了我…”
顾明庭皱着眉,脸上满是不耐烦。元清是他的伴读,两人打小一起长大,早有友谊之外的另一层暧昧情意,甚至有了默契,日后太子登基,二人就请旨云游四方,不娶妻不纳妾,做一对永不分开的好伙伴。
但谁知元清Yin差阳错做了些事,恰好帮助自己早有二心的父亲害死父皇太子,拥他做了傀儡皇帝后,又巴巴地向他哭诉委屈,顾明庭觉得,原谅丧父丧兄之痛,情人背叛之苦,哪怕自己能立地飞升,都没有这样宽阔的胸襟和气度。
他把书扣在一旁,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压下心中恼恨,冷声道,“朕听腻了这些话,也一个字都不相信,你若没什么事,便趁早退下,省得明日上朝丞相又让朕难看。”
元清紧张地凑过来,拉住他的袍子下摆,慌忙阻止他的驱逐,“别,别!阿庭,皇上,皇上!奴才知罪,奴才再不多舌!只以后,奴才就是宫里的人了,奴才能一直陪着您了,皇上…”
顾明庭的视线扫过他,将衣服从他手里拽出来,对这一番不明不白的话术漠不关心,拿起书来要继续翻看。
元清眼见着他不再关注自己,慌乱无措间狠下心肠,强忍着自卑和羞耻,高声喊道,“奴才阉割了!奴才找胡太医阉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