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柴房里,四个年轻的师兄弟坐在一排,中间跪一个老人,那老人泪流满面,求饶道:“各位小官人,我有罪、我知罪,你们行行好,料在我年纪大了的份上,饶我一条命吧,老朽只是一时糊涂,我有苦衷哇……”说着,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起自己的老脸来。
鄢子钰拍案而起,当胸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老东西!装什么装!老师待你不薄,你就这么害他!”
“子钰!”靡芳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把老仆扶起来,循循善诱地问:“老胡,你说你有苦衷,是怎样的苦衷?”
苦衷?方叩现在恨不得把他杀之而后快,俊脸Yin沉,拳头紧握,就要开口说话,可是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原来是老师披着衣推门进来,虽然发着烧,脸色chao红,态度却很镇定,将手搭在方叩的肩头上,示意他冷静下来,眸色深沉地瞥着那老仆,问道:“我不曾亏待于你,为何要如此行事?”
老仆见了何斯至本尊,更是磕头如捣蒜,捶胸顿足,作出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哭嚎道:“何公不曾亏待我,是我听信了他们的话,不要出钱,就能将我的孙孙送去修习歌舞,今后在陛下面前一鸣惊人,也好讨一口饭吃……”
这老仆的孙女叫作小龄,方叩是知道的,和姣儿年纪相仿,两个小女孩叽叽咕咕地很有话说,他每回到老师家里交文章时,还要送她几块糖吃。
方叩抓住了关键,问道:“他们是谁?是李忠全和姓蒋的?”
“起先、起先只是一个小厮来告知我,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也不曾放在心上,后来李公公亲自来找我,他说他会好好关照我的孙孙……我就、我就鬼迷了心窍……”
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条件,他就把老师出卖了。方叩不由得觉得有些荒谬,在他心里,哪怕是五千两白银也抵不了老师的一条性命,在这样的人眼里,竟然比不过一个献媚的机会?
“他们要我、要我在陛下面前作伪证,我后悔了,不想去……可是没有用,孙孙已经送了过去,他们便要挟我,如果不撒谎,就要取她的性命……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呜呜呜……已有快半年不曾见到孙孙了,不知是死是活……”那老仆说到伤心处,捶胸顿足,匍匐在地上,几乎要哭晕了过去。
柴房里的哀恸哭声漫上漆黑的夜空,反而静得逼人。
“你怎么出来了?”方叩将信将疑地问:“难道他们没有为难你?”
“我与孙孙本都在李府,后来我害怕事成之后,他们过河拆桥,便、便想要带着孙孙趁夜逃跑,可是……她没能走得脱……”
方叩听得烦躁,可是想到老师在场,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像个大人一样思考,冷静下来想了想,说:“别哭了,我去把你的孙女救回来,你能不能为老师作证?”
老仆睁着混浊的泪眼,看他这个文弱的样子,犹豫道:“你……你真的能?”
荀苑扫他一眼,骤然打断道:“你去什么去,你屁股好了么你就去?”
一旁的靡芳也皱眉,显然是不赞同他这样草率:“偌大一个李府,你连李忠全将她藏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去救人?”
老仆忙道:“李府的地下有一个私牢,里面关押了许多犯人,孙孙就在里面……只是里面安置的机关十分凶险,恐怕难以进入……”
“时间不等人,把地图画给我。”方叩站起来,道:“……总之,只要人还没死,想必是要牢牢把她扣在手里的。”
审完老仆,不等几个人质疑,方叩便吩咐下人把他看住,不许有半点纰漏。
回到房里,点上灯,何斯至把外袍脱下来,咳嗽了几声,扶着桌子,低头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再者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与你无关。”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方叩生气了,他和老师是夫妻一体的呀,如果此时不抓住这个良机,万一夜长梦多,对方狗急跳墙,将那小女孩灭口了可怎么是好。
这时候熬好的药也端来了,他亲眼看着老师喝下,接过空药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发烧好转了不少,舒了口气,才有些放下心,垂下眸子,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我会处理此事,思圜。”何斯至望着他道,道:“相信老师,老师一定能做到。”
他不是不相信老师,只是不想这样坐以待毙,老师承受的那些诬陷和耻辱,就好像烙印在他心里一样,这让他如何能心安?
晚上睡觉的时候,方叩翻来覆去睡不着,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也不嫌热,让他的额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思圜。”老师的嗓音在自己的怀里响起。
“怎么了?”
“……你受累了。”
在黑夜里,何斯至的声音低沉,好像含着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我生气了,真的生气了!”方叩伸手抬起老师的下巴,低下头在那嘴唇上用力地亲了两下,直到把老师的唇瓣蹂躏得通红,丧气地说:“为什么说这么生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