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在给友人的信里写道:春归柳梢,剪秋未还,有客不请自来。
摆在窗前的瓶瓶罐罐散了一桌,还有几个滚落在地,碎得七零八落。
南明闷在一室浓郁驳杂的药香里,慢腾腾地搁下笔,这才起身收拾残局。他先把东倒西歪的细口瓷瓶逐一扶起来摆放妥当,然后推开虚掩的窗扇,透了透气。窗下有三两只毛色驳杂的小雀儿在树荫里踱步,见此动静也不惊扰,黑圆的眼睛盯着南明打量须臾,毫不见外地扑棱棱飞到了窗框上。
南明拿两指在上面抹过,擦下一层薄薄的泥灰。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捻了捻指腹的土渣,去点大胆雀儿的脑袋,自语道:“可见你们是没有被吓住的。”
散落的药丸和那些青的白的瓷片被他拿脚一碾,散成微末。人走之后清风一卷,便归入浮尘。
他从门进,自然也从门出。不像某个醒来就跳窗的家伙,把鞋底的泥灰到处蹭。
院子里晒着好些药草,还支着几个晾衣物的架子,底下积着零星几滩水。南明从中间穿过,拐出了院门,散步似的朝林间走。找了一圈,没捡着人也不急,脚下一转,往溪边去寻。
沿着山溪走了百步开外,果然见一个黑衣人生死不知地倒在树下。南明虽然已有预见,却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他的相貌温润清隽,这微微一蹙,便显得几分不忍,很是慈悲的样子。然而这抹悯色转瞬抹去,男人眉目舒展,步子平缓依旧,又是那副春风春水静入眼的平和姿态。
南明不加掩饰地踩着细微的动静停在那人身边,拿脚尖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不请自来,不告而别。”南明说,“阁下真是干脆利落。”
可惜再干脆利落的人,被点了三日安息香也难能起身,更何况是重伤未愈。即使他挣扎着离开,不也只得干脆利落地倒在这附近。
黑衣男人不吭声,约莫是又昏了过去。
南明心里也没动气。人是自己上赶着救的,并没有谁求着告着叫他施手,因此见人跑了,他还能不慌不忙地写了几笔信,收拾好屋子再出来寻。
寻着了,便是缘分,寻不着,那就随了他去。
“还是有缘啊。”
他叹气般地说完这话,弯腰把黑衣男人提起来。虽然隔着衣服,但哪有医者不记得自己手底下伤患的模样?于是南明毫不在意地避开伤口揽着腰把人扛在肩上,仿佛当真只是出来散了个步,就这么自若地往回走去。
走了两步,这山间医师开始自顾自地盘算道:“你既然醒了,也可以多少吃点东西……气血虚弱,体困神疫,今日先拿桃胶和着桑柴灰腌渍一夜,过两日若不落雨,晒干后调蜂蜜给你做成丸子……”
这个意外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春雷滚过山间,山风掀动林浪,荡开层层惊鸟。
南明坐在窗前,手里削着一管竹笛,碎屑从刀尖下簌簌抖落,安然而平静。白日惊雷,Yin云压顶,好像离他这座小小的院落很远似的。他听了一耳风声的尖啸,把刀放下,抱着臂靠在窗棂上朝黯淡的山林间望去。
不知过去多久,急骤的雨脚匆匆忙忙地赶上了场,而后风雨纷杂间有鹰凄厉的长唳,穿梭在浩荡山风里,如脱弓的利箭,迅疾而致命。
这一道不安的动静终于令出神的男人动了动,南明抬手落下窗扇,于一片昏暗中把风雨喧嚣都隔绝在外,自去歇息了。
急雨砸梁,乱风敲窗,不搭不理的房屋里点起了一炉冷香,让心绪浮动的人什么也没有梦到。
这一夜过后,南明起了个早。雨已经停了,天还未大亮就见一个衣衫松垮的男人带着一篓子衣物去溪边浣洗。他将长发随便一绾,捞起裤腿挽上袖子,赤足踩进溪里,分开腿坐在溪石上慢慢揉搓着自己的衣裳。快要洗完的时候,垂下的眼睛一瞟,竟瞧见溪水里慢慢透出了几缕血色。
他看看溪水,再看看手上没搓完的衣服,无言半晌。
隐居隐居,讲究的自然是个隐字。一旦隐不住,那还有什么意思?
南明想起昨日的鹰唳,瞅着渐渐染红的溪水,由衷地觉得今日大早出门一举当属脑子没睡清醒。可麻烦已经撞到眼前了,不去看看又于理不合,他只能认命地把手里的衣裳一丢,收拾收拾起来沿着山溪往血水的源头找去。
于是他在一块溪石下捡到了一个离死不远的黑衣男人。
这人伤得极重,南明一手护住他的心脉,运起轻功将人扛了回去。接着便是几日治伤解毒,叫他险些在熬药时一头栽倒睡过去——自从他在云山住下以来,这般劳心费神还是头一遭。
等伤情稳定了,南明靠在床头昏昏沉沉守了一夜,天亮又把了一次脉,终于放心地把这人移到了屏风外的软塌上,自己上床养了养Jing神。
人虽然歇下了,却不见松快。
黑衣男人的伤虽重,但也不足以让他头不沾枕地忙活了近三日。较为棘手的是这人过去累下的一身的沉疴和旧毒,而问题就出在这毒上。南明为此难得又翻出了压箱底的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