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走西顾(一)
大半个月过去,在秦军怀柔政策之下,丹阳城渐渐走出了战乱的Yin霾。
国破了,家还在,比起所谓情义气节,更多人看重的还是眼下的温饱。
楚地饮食本就文明天下,又是秦国的军士赏光,酒楼一是敬畏二是惧怕,做得格外Jing细。长桌上摆了几十样菜码,琳琅满目,间错放着坛酒,同样香气扑鼻。将士们鏖战数月,出生入死,好容易得闲开个荤,座上的又都是要好的兄弟,凑在一起,再叫上三两弹唱助兴,原本是很好的。
偏偏中途小侯爷来了。
还带了那个荀副将口中的妖女。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寻常将士带位姑娘,红袖添香,其实也没什么。就连荀元念在兄弟多年的情分上,也给了面子,即便心中不悦,也没有再面上表露。可是……可是这位妖女一上座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有人好意同她搭话劝酒,她也都照单全收。
她襟怀坦白,游刃有余,反而令座上的人们不知所措。
好在宁书和害怕霍星流记仇,为了保命拼命活跃气氛,又是说笑又是装醉,不惜扮丑卖傻,劝着大家有喝两巡酒。有了好酒助兴,一旁的节目也到了Jing彩处,大家才又渐渐活泛起来,甚至一来二去,又都和梁鸢聊了起来。
在这场宴席上,梁鸢不是梁鸢,而是窃脂。
是幼时家境清贫,被好赌的父亲偷偷卖去宫中的可怜孤女。是入宫之后谨小慎微,却还处处遭人白眼受人欺凌的伶人。她虽是楚女,虽没承过半分楚国的好。她生长在最高的枝头,却从没有被一缕光垂怜过。
霍星流注视着灯下的少女,看她灵动的眉梢,飞扬的眼角,流转的波光,耳边的那对东珠在白粉的脖颈间轻轻的晃。那双举起杯的手,白净,美丽,修长,纤弱,指甲修剪的整齐,只在尖端泛着健康自然的粉。
就是这样一双手,把匕首没入弟弟的胸膛,又在刚刚拔掉了旧仇人的十指。
偏偏又是这样一双手,和他在夜里缠绵,描摹过他的眉眼,羞赧又放浪的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处,也与他在意动情迷时十指紧扣。
“你痴了。”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透过嘈杂的交谈,直穿霍星流的耳膜。
发现荀元端起酒一饮而尽,飞快看了一眼座上烈烈夺目的少女,又很快收回了眼神,继续道:“早些放手吧。不是因为菀儿,是你自己。”
“你是不是喝多了。”小侯爷摆手,说他小题大做,“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咱们多年的兄弟……”
“正因为我是们多年的兄弟,我才看得清。”荀元很难说出凭证,但他的确有强烈的直觉,“她把你的都魂勾去了。”
“那又如何。只是一个姑娘。”
“你瞒得了旁人,如何瞒得住我。她可不是什么孤苦无依的伶人,她是大楚王姬!她是姑娘,但是一个被你害得国破家亡的姑娘,一个被你杀了全家的姑娘,一个……一个被你关在府上做禁脔的姑娘!”荀元尽量压低了声音,却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你们!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霍星流想起刚才在马车上的相视一笑,不由得又笑了:“不。”他饮尽杯中的酒,逐字逐句道,“我们是知己。”
荀元一时语塞,气急又喝了一杯,道:“你且看着吧,以后有你受的!”
小侯爷笑嘻嘻的,说他是嫉妒。
他气不过,一脚踹了过去。
“呀。”梁鸢喝得微醺,声音娇娇软软的,被霍星流撞了下肩,便侧过脸瞧他,“你怎么了?”看见他脸色酡红,星眸迷离,又道一句,“醉了么?”
霍星流说没醉,却痴迷的望着她,说:“回去了。”
梁鸢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挟裹而来,就要让她无处可逃了。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点点头,说好。
回到了暂住的宅邸,清风明月,秋蝉咻咻,也没有再情浓时行动。
喝了些酒的小侯爷格外多愁善感。
他把梁鸢紧紧箍在怀里,揉她的发,吻她的眉,然后餍足的叹气:“这样就很好了。”
梁鸢一言不发,盯着窗外的明月。
“留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都给你。”霍星流很清醒,一面说,一面又把玩起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脂粉红妆,偏爱富贵皇权。正好,我也喜欢这些。是你的话,我愿意和你分——包括权利。”
迟迟没有人答。
“梁鸢。”
他叫她。
叫完忽然觉得不妥,他已经打心眼儿里将她视作这天底下与自己最亲密的人,允许她知晓自己的秘密,与她没日没夜的抵死缠绵过。可彼此间的称呼却都还只是名字。
她知道自己的字,除了在第一回无措时叫过一回,便再也没叫过。素日里……素日里她好像从不唤自己,不像别人一样叫小侯爷,多半时候一个眼神,便意会了。实在不行,她才会叫他:霍。星。流。虽然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