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早就不在了。
早在那个万姿于荒山顶上痛哭的夏夜。
准确来说,跟野狗帮派打架我并没有赢,而且还是万姿和梁景明从数张森森利嘴里,不顾自己手鲜血淋漓,救下奄奄一息的我。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行了。
很抱歉我没说实话,因为胜负欲和虚荣心。甚至我都不是为了万姿的安危而战,梁景明早就找到她了。
是我在他们互诉衷肠时冲向野狗,是我自己想打架的。
我自知早已步入暮年,时日无多。在还有Jing力的时候,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像我的祖先狼一样去撕咬,去咆哮,感受热血流过唇齿的战栗,即便这热血来源于我自己。
这是我想要的谢幕方式。
更何况,当年我摔进红丝绒蛋糕里,所有人类都觉得我超可爱。那我倒在血泊里,不也一样吗。
所以原谅我吧,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死了。
死后的日子很好过,也很不好过。没人再逼我握手吃软骨素,但无忧无虑的同时,我也慢慢遗失了记忆。
有时候我会怀疑,曾经作为一只狗,我怎么会听得懂人话,看得懂汉字,知道什么是韩国、葬礼、沙文主义,我真的是一只狗吗?
甚至我的主人,万姿和梁景明真的存在过吗?
但后来我又觉得,其实一切取决于我自己。
我觉得他们存在过,他们就存在过。
事实上,我压根不清楚梁景明有没有买船,万姿有没有把生意做到大中华区,他们最终有没有小孩。我只清楚,我死时的那个夜晚。
是梁景明和万姿狂奔着,把我送到小城里的宠物医院。
我还记得当时小护士看见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医生也沉着脸,摘下满是血污的医用手套。
外伤太严重了,失血过多,还有不少地方骨折。抢救的意义不大了,狗现在也很痛苦,建议安乐吧。
万姿霎时就崩溃了。
当时梁景明正在前台登记,只有她陪在我的病床边。这个可怜人刚因为妈妈恸哭过,又刹那间添上新的泪痕。
不住颤抖着,她像晚秋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在某一刻,我甚至有种混乱的错觉,她会跟我一起走。
她看起来仅存一口呼吸。
老二。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字字都化为哭音。
你自己决定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握住我的手。
神志被疼痛一点点吞噬,我在半明半寐的边缘。我突然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万姿这么执着于教我握手。
这不只用于相识见面,也可以是永诀。
所以我伸出爪子。
一切发生得很快。
被蛰了一下,我感觉到有凉凉的ye体流入体内,伴随万姿越来越抑制不住的啜泣。
我知道她很努力在忍了,当年面对染色小鸭暴毙时,那个被爸爸牵着的伤心小女孩,终于长大了。
在一起生活整整十年,我听她讲过这个故事无数遍。
那个小女孩终于长大了,坚强到可以旁观死亡,独当一面
可当梁景明闯进治疗室,她陡然间被抽走力气,奔进他的怀里,哭到抽噎。
世上总有另外一个人,让她变回小女孩。
看着这一对泪人,我莫名其妙有些想笑,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疼痛在慢慢消退,我明明睡在病床上,却仿佛也狂奔在雪白旷野。于回光返照的瞬息,我甚至还有点余力胡思乱想
我到底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我的确抢过Wolfgang的零食,在万姿地毯上拉过大便,咬破过梁景明三双皮鞋但那时候我还小,不算数吧?我仍是一条好狗吧?我能上天堂吧?我宁可下地狱也不要再转世为狗
就在焦虑积累之时,我蓦然听见有声音唤我,很耳熟的,来自于某片虚空。
Choco。
什么都看不见,但我知道是丁竞诚。
行了,我放心了。
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依旧被牵挂着。
可我明白,我不再是狗,他也不是人类了,我们只是两个生命体,两株菩提,两枝莲花,两颗砂砾。
我们自由了。
于是我快快乐乐地,朝他奔去。
人类有种说法,弥留之际,你的过往人生都会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过一遍。要我说,这他妈简直是一派胡言。
在视网膜变得模糊之前,茫然彻底吞没意识之前,你只想朝俗世凡间投去最后一瞥,把眼前人看得清楚一点。
再清楚一点。
我的主人,再见。
万姿,梁景明,再见。
所有我爱的,爱我的人啊,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