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吃橙子。”
在阳台眺望着花园时,日南英明忽然对我说。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刚用过晚饭不久,我也才午睡起来不久。虽然饭后吃橙子这种开胃的水果似乎不太好,而且切橙子是佣人才应该做的事,不过作为被领回主家的私生子女,我并没有直言不讳的权利和反抗强权的能力。
我只能放下之前被他要求朗读的《舞女》,从他身边的椅子上站起身,微笑着说:“好的,父亲。”
一楼静悄悄的,除了留在二楼的由纪,其他佣人都已经下班离开了。我提着裙角无声的从厚重的地毯上走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两个香气浓郁的橙子洗干净了,然后去皮切成小块,盛进白瓷的碟子里。
汁水溅到身上这条做工昂贵的雪纺裙上,我下意识的皱起眉,然后才想起来现在我已经不需要自己洗衣服了。
在日南家,这是由专门的佣人负责的。
——如果仍然和妈妈住在一起,也许我一辈子也赚不到足够买这条裙子的钱。
但是,这种事情根本不由我选择。世上总是这样的道理,拥有金钱的人就拥有了践踏规则无视人权的力量。
世上就是这样的道理。
我端起碟子,心不在焉地转过身,视线随意掠过厨房门口,忽然被吓了一跳。日南彻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修身的白衬衫与西裤勾勒出高瘦的身形,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望着我道:“我回来了,姐姐。”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我知道,面对主动示好的、日南家现任的家主大人,我的反应只能有一种,就是凝视着他顺势露出富含亲情的笑容。
“欢迎回来,彻君。那个,晚饭……”
话未说完,日南彻已经大步走到我身前,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打断了我的话。
“在外面已经吃过了。姐姐这是去给父亲送水果吗?”
“是啊,父亲突然想吃橙子了,由纪走不开。”
我勉强维持着笑容。日南彻很高,比我高出将近三十公分,仰头望着他时,我能清晰看见他棕褐色的瞳仁上自己的倒影。
从第一次见到他已经过去十年了,他就像一颗樱桃,从青涩一天天成熟起来,直到现在,二十四岁,以过于年轻的姿态彻底掌控了日南家。
但我的时间还停留在十年前。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水果,我大概就是还懵懂时便坠落枝头、继而跟随命运腐烂成泥的那一类。
所以在这个血缘上的弟弟面前,我总是有些自惭形秽的。
“正好我也要去见父亲,一起吧。”
日南彻轻描淡写的说,从我手中不容抗拒地抽走白瓷碟,却在我下意识伸手夺回时,把它重新放回到我身后的灶台上。
我的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不安。
“……彻君?”
他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在我疑惑的视线里,他那无数次在我身上抚摸过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捏起一块橙子。
“看着我。”
他说完,掀起了我的裙子。
——
日南彻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若把我们的故事背景换到幕府时代,日南家大约等同于新兴的小贵族。日南彻是家主正妻唯一的儿子,而我的母亲连妾室也算不上,只是曾和家主春风一度后没做好保护措施的贫贱女子,即便我幸运的被带回来培养,与日南彻的地位也是云泥之别。不如说,正因为我被带了回来,没有意外的话,我、以及我的后代们,日后便是分家,是宗家的、日南彻的臂膀,也是他最忠诚的狗。
届时连种族都不同了,差别何止云泥。
如今日本已是内阁与首相的天下,是平成年间,是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但是,华族们仍然掌控着经济命脉,坚持着封建残余,宗家分家之实,稍有减轻,但仍然存在。
所幸日南家人丁不兴——日南英明的妻子抑郁住进疗养院后,他虽在外彩旗飘飘,却仅仅只有我和日南彻两个孩子,免了乌烟瘴气的勾心斗角。
与卑微懦弱的我相比,日南彻自幼接受Jing英教育,早在十四岁时便已养成波澜不惊的城府,地位稳固如钉。十年前发生那件事后,日南英明渐渐清心寡欲起来,我也被他从学校接回家中,再也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即便是狗,我也只有联姻的价值罢。
——实话说,我对此是不大在意的。
我对很多东西都不大在意。虽然我的身体是畸形的,不过两套性器官都能正常使用,因此倒也没有为之困扰。而且母亲作为与我关系亲近的人已经去世了,这世上再没什么人能够牵动我的心神。
日南英明给我提供优质生活,按理说他对我如何安排都是应当的。但我来到日南家的第一天就在想,假使未来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让我不想接受却难以拒绝,那便像某个名人说的那样,走上永远存在的那条退路——
自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