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雪花在北风的掺合下,没头没脑的下了一整夜,冻得人每吐一口气都化作了白茫烟雾。
门口的马车夫将车停靠在路边,将马儿拴在路边。
宋伶曼脚踏着牡丹花靴下地,掀起盖帘,抖落了片片雪花。
如今的天空还在吹着瑟瑟凉风,这是每年的上海最冷的时候。
女子撑起了油纸伞,抬头看着门头的牌匾早已生锈腐朽,那本用金子雕刻的宋府二字也已经被雪盖的几乎看不见了。
曾经门庭若市的宋府,如今苍凉到门口的雪都落得1尺高了。
而另一条街道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唢呐和戏子正唱着的墙头马上,欢喜异常。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宋伶曼跟着那动听的戏曲竟喃喃念出了声。
年少时读白居易的诗只觉得那爱情如陌上花开,缓缓归矣,如今却是那它思念起亲人了。
少nainai,咱们不可久留,看看便回去吧。
青宁在一旁叮嘱道。
宋伶曼苦笑的低下头,满眼泪光。
马车在雪中慢慢消失在街道的中央。
她的心事也越来越沉,如一叶孤舟,注定一生漂泊无依了。
民国14年,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面前炙手可热的法租界总署警长宋远因冤假错案被勒令革职,抄了满门家产,落得了终身监禁,但隔天就被发现自杀在了狱中,占据了上海街头的《新闻报》足足一个月有余。
仅仅过了不到一年,叱咤商界的和平饭店主理人谭老夫人的独孙女与新晋的年轻少帅便宣布了订婚,并请了上海最好的乐班子在旗下所有的商铺迎这身份尊贵的姑爷。
人人都传上海市的军统主力又要大换血,不知那萧风瑟瑟的街头又要冻死多少冤魂。
那年的宋伶曼还在学中读着书,被父亲匆忙叫回家,就被许了一门驴唇不对马嘴的亲事。
小曼,你听爹的,明日就结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爹,我不想嫁。
宋伶曼泪眼婆娑的跪在爹爹的面前,泪珠断了线,染shi了地板。
只有谭家能保你性命,你必须要嫁。
你娘死的早,我就你一个宝贝女儿,听爹的话,什么都不要问,爹爹去去就回。
宋伶曼拼命扯着爹爹的袖子,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士兵拖着手臂离她远去。
她平日里被爹爹护着疼着,如今的变故让她满眼绝望。
她心里知道,爹爹不会回了。
那天已是最后一面。
沪上的和平饭店里,满屏红色,喜喜字挂满了枝头。
唢呐震天动地,青丝绾正,十里红妆。
谭家本就在沪权势滔天,家中老夫人是孙司令的长姐,军商联姻,无人能及。
而她要嫁的却是这家族中连路都走不了的人。
她苦笑着自己将那红彤彤的盖头掀开,看着桌上言之凿凿的结婚誓词。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下面赫然写着宋伶曼谭从辉
原来他叫谭从辉。
她在自己大喜之日才知道自己的丈夫的姓名。
倒是可笑。
她曾经也是沪上有名的大家闺秀,曾听说过谭从辉。
谭从辉民国10年参了军,因本就是军阀之家,孙司令直接给了个副处长的名头,在执行任务行动中没能躲过子弹,导致脑部中伤,如今躺在床上已经5年了。
老夫人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大孙,听到消息后差点一口气没能缓过来。
谭从辉清醒时没娶亲,老夫人急的到处寻得上海的名门闺秀想要收为孙媳妇。
可谁又愿意嫁给一个丧失行动能力的人呢。
即使谭家的名头放在那里,也没有人愿意拿终身的幸福开玩笑。
家世不好的女人谭家看不上,家世相当的小姐又不愿意过门。
而她宋伶曼就成为了那缕浮萍,若是不攀附,便就是死了。
怕是爹爹去谭家说亲时,老夫人嘴都合不拢了。
保她一条性命,只是谭家一句话的事。
宋伶曼想着想着,那眼泪又掉了出来。
门外热闹非凡,可这张灯结彩的屋里却叫她冷到了骨子里。
爹爹不在了,小曼就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她总要坚强起来。
因为这万千世界,只她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