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在女人家也待了近半月,征兵截止日期仅余三两日。秦静出神地望着女人种的海棠,着实不了解为何有“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的说法。在她的人生观里,万事万物,都不可尽得圆满,自有其道理。她并非文人,她只是个莽妇。从今,便只是个莽妇。想到这里,竟无端欢喜。
破落的小房中走出一个人,跛足前行的怪异姿势让她一眼便看出是那女人,抱着两坛酒,脸上带着笑,那女人竟也并非多老,想来是命运催逼,可惜身手已经是难以再出常人。
“静儿可是要反悔?沙场可是吃人的地方。”仿佛是个知心大姐姐,女人坐下,露出黑得纯粹的眼睛。她长得有点像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这意思是说,她长得很像秦静。在大学时就不只一个人说过,秦静简直就是小林青霞。而这个女人,比林青霞多了硬气和野性,毫无多余的温婉。
秦静冲她粲然一笑,接过她抱的酒,小尝了一口:“沙场也是带来荣誉之地。”这酒大抵是寻常酒肆的便宜物,自己分明将钱给了她做学费,她却仍是刻意清苦。
女人灌了一口酒,仿佛看出了她对酒的不满:“我们颜家人,对酒最无意,不论好坏,可以消毒解渴即可,不求一醉。我父亲本是颜家正夫的侍儿,因我母亲不得不赴宴皇宫,醉酒回来后受了恩宠,所以我生而无意,便唤颜无意。”秦静一惊,她在无聊时看过这儿的话本,自然听说过颜家将领——长女颜征沙,次女颜惜誉,三女颜长安,四女颜无意。是听女人说过她家都是功高盖主满门的忠良,却不知是这般大的名门。
颜家老夫人,取这些名字倒像是她一生对朝廷与功绩的看法。如何颜老夫人当年是边疆的不败战神,这些心思自然可以有。可惜颜家后人,沦落至此,也要如她年少时一般不悔于国。不忠于任何皇帝,只忠于国家万民。或许是因此,被皇帝算计却被世代万民敬仰。
颜无意叹了一口气,继而道:“静儿很像我家老幺,不期报国,只求随心。她虽年少,却满腹经纶,看似胆小,实则藏锋。若我不知她已死在天牢”她说着伸手帮秦静束发。战前由家长束发,取意独束风头。颜无意从怀中摸出玉冠,手有些颤抖:“然你们是有不同的,长相以及,老幺额际曾受伤,留有一月牙状——”
声音戛然而止。
秦静心下叹气,知道她肯定想多了。自己这额角是儿时便有的,或许是小时候母亲管教不了才兴风作浪留的疤。说来也奇怪,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五年级了,10岁以前有多调皮,母亲也不曾说过。
“你你是老幺?!”颜无意眼角带泪,激动地拽住秦静的手:“你就是老幺!”
“怎么可能,我们两个相差那么多年,何况我这疤也不是打仗的伤。”秦静被她笃定的眼神看得心虚,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老幺与我不是一个父亲,老幺的父亲嫁进来的时候,只比我大了几岁。所以,老幺比我小的多。而且,老幺受伤那年,仅有八岁。我颜家女儿,都是七八岁便入战场学习分析战事。而头上的伤,来自五弟的回旋镖。还有老幺和家人一起葬身天牢那一年,仅有十岁,然听狱卒说是单独处死”随着颜无意的陈词,秦静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瞒天换命,陛下年少有为,想必上苍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国师是说朕不必短命?
——只要陛下找到和陛下命格相同的人,替陛下去另一个地方走一遭,陛下安全之后,她自然会回来。
——可事情这般仓促,朕如何去寻?
——不瞒陛下,我已从天牢提了人出来。
——天牢重犯?!
——陛下也知道,她们是冤枉的。可是陛下您,能反抗太皇夫么?
——你说那可怜的颜家将领?
——不全对,只是颜家小女儿,颜辞镜。
她躺在高台之上,金色的图案似迷魂之阵,那和她同龄的女孩痛苦地半跪在地上,白发女人跪着念她听不懂的话,四周只有风声。
——朕总归也算救了你,颜辞镜。朕不能把母皇的江山交给这个蛇蝎男人
你本是秦家女,名唤秦静。
偏遇了颜家将,无意功名。
代人解短命劫,仿佛隔生。
却原来有其人,并非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