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斐年十八,家住巴陵镇。
这破地方离皇城算不得远,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又偏又远的小镇子。
他爹是一个穷秀才,但据说模样那是一等一的俊俏,所以能娶这富商的小姐,入赘这镇上最大户的人家。
说是大户那纯粹是自夸的,拿到外边儿去给别人提鞋都不配。
反正薛斐是这样想的。
四月天里万物复苏,空气里荡着的都是青草与花骨朵的芬芳。薛斐兴致缺缺地在花园的亭子里看小金鱼游来游去,时不时地再扔下些吃食。
这院子是今年新造好的,花费不少银子,在这破地方鹤立鸡群似的,倒也显得十分气派。他娘既然死得早,那就轮到他爹当家作主了,想怎么弄都行。
院子四进四落,四排屋上组在一起便有三个井。据他爹请来的风水先生说,这是家庭圆满、子孙享福的好风水。
笑话,一家子只剩他和他爹两人,自己还说不定早死短命,怎么就给那吹成那副模样了呢?
薛斐不高兴,但他爹高兴。
丫鬟放轻脚步,看着自家少爷反而不敢冒昧说话了。少爷近些天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都一个人呆着,不去找同窗玩儿也不出门,连话都不爱说了。
那模样委实有些深沉,有些骇人。
丫鬟没见过世面,好半响才开口道:“少爷,老爷请你去前院,说是······“
话还没说完,薛斐便缓缓走出亭子,脚步沉稳,挥衣摆袖间便有种从容与贵气。丫鬟呆呆地站在原地,竟有些不敢直视自家少爷了。
顾老爷皱眉看走来的薛斐,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他很清楚。可这般波澜不惊,这等气度和身姿,又怎么会是从这种地方出来的人?
他心下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薛斐却全然当没看见。先是朝父亲行了个礼,随后径直走向侧椅就安心坐下了。
等不到薛斐开口,顾老爷朝边上那人指了指:“我这回出门去谈酒楼的生意,没想到回程途中遇到大雨,车马受惊,我不经意间摔下了河。正是这位路过的小哥救我于险境。“
薛斐原本无所事事地撑着下巴,听及此,他才侧头往那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拍拍袍子站起身来,朝那人拜了一拜:“多谢侠士救父之恩。”
那人赶忙站起来,受宠若惊道:“没事没事。”
顾老爷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他未必有多大的见识,可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毕竟年岁摆在这儿。
可他最近发现······他竟然看不透他那未及冠的少年郎了。
父亲遭遇如此境地,可薛斐从头至尾都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他就像一口古井,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这是一件极坏极坏的事。
况且从前段时日开始,他夜夜被噩梦惊醒,每次都是同一个梦,有关他的儿子······
顾老爷扶额挥手:“阿斐啊,他叫齐切,是个好人。你跟着他吧,呆上一段时日。“
是个好人,呆上一段时日。
薛斐眯了眯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朝那未曾正眼瞧过的人说道:“那就有劳侠士了。“
那人又是惶恐地摆手:“不必不必。“
又朝顾老爷行礼告辞,随后微笑道:“请齐公子稍等片刻,待我随意收拾物品便可出发。”
薛斐微笑起来嘴唇是抿着的,眼睛弯弯像半轮明月,侧头间是说不尽的温良无双,似如琢如磨的一块美玉。
可那眼底,却是漆黑无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