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林台惺忪迷殢着走出店门,他的午睡会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这功夫在他年轻时往往使人惊佩。他搓了搓通红汗shi的脖子,连连打着哈切。暗忖夏季给他灌了迷魂汤。他的儿子哈日巴日坐在店前的台阶上回头看他,脸上还逗留着笑。哈日巴日身旁坐着一位与达林台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是额尔郭楚古拉。达林台走过去给他递了一根烟,额尔郭楚古拉用右手接过,他的指甲缝里被面碎儿填满,手指上的汗毛也被面糊缠成一团。他笑着咧开嘴,黯黄崎岖的牙齿像旗的黄泥沟。他在隔壁开了一家饭店,自从开了饭店这些面团就像长在了他身上,与他依依不舍。额尔郭楚古拉把自己的烟回敬给达林台。不是什么好烟,能活生生呛出一个老烟鬼的肺。达林台笑着接了。他以前抽鼻烟,有个玛瑙壶,盖子是珊瑚的,在当时值一头大牛。额尔郭楚古拉又递给哈日巴日一根:“小子,试试?”哈日巴日摇了摇头:“戒了”他也没再劝。
“笑什么呢刚刚?”达林台走过去靠着儿子坐下。像坐在了一个小火炉的旁边,他身上发出滚滚热气。哈日巴日的额吉怀着他的时候,大家看了她的肚子都说是三胞胎。这孩子刚生下来就像个小牛犊,一直到现在都没喝过一口药,身体好得惊人。
“叔叔说给我介绍对象”他边笑边说。
“就你这脾气,吓着人家小姑娘”达林台吐出一个烟圈,抬头独自欣赏。
“人家哈日巴日长得俊啊!”额尔郭楚古拉仔细打量着哈日巴日轮廓分明的脸庞和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低低的眉弓,拼了老命要找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随即激动地拍了拍哈日巴日的背,像是被他背下部的硬实的背阔肌吓到了:“你看这一身腱子rou......那是我老同学的女儿,大眼睛,多大知道吗?”他叼着烟,两只手比了一个圆圈:“这么大呢!”
达林台被逗乐了:“那是牛吧!”
“我给哈日巴日介绍对象你瞎掺胡什么?”额尔郭楚古拉有两片生牛rou色的嘴唇,在夏季的温度里肿成橡皮,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拿针刺破会喷涌出长篇大论。哈日巴日一直满脸顽皮的笑容,偷偷摸摸忤逆
额尔郭楚古拉的意志。
“明天有雨吧”达林台轻声说。
“晚烧晴,早烧Yin。老云接驾,不Yin就下”额尔郭楚古拉咳出了一口烟痰喟然长叹,他的脸皱得像小孩子洗的衣服:“今年也是旱”
“知道什么时候旱得最厉害吗?”额尔郭楚古拉扭头问哈日巴日。他摇了摇头。
“九九年。旗连续五年春旱歉收。这算最早的了,四二年是秋旱,整个八月降雨不足十五毫米......一年比一年旱,我们得罪老天爷了“哈日巴日起身往店里走。
“干什么去?”达林台回头问。
“烧水”
“去吧去吧”
哈日巴日拎着暖壶走来,那暖壶拎在他手中就像个小巧的儿童玩具。
“人这辈子不能干坏事,你偷偷摸摸的以为没人知道,其实老天爷都看在眼里”
“七二年那次暴雨,倒房两百九十多间,镇里有个猎人当天房子没倒,你猜怎么着?两天不到就莫名其妙着了大火全给他烧没了”
“几布哈昂沁?”达林台感到皮肤热烘烘的,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懒洋洋地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哈日巴日给他们泡了茶。
“对对......就是他。他什么都猎——狐,头长耳短的獾,刺猬,野兔,黑线姬鼠......啊呀”他仿佛不忍说下去:“他连小刺猬都杀,你说杀它干什么?小刺猬捏起来都扎不了你的手”
“昨天来的那个游客还跟我讲,他哥哥是杀猪的,结果他哥家的孩子要么是聋要么是哑,小儿子刚生下来脑袋只有核桃那么大,脚指头还都是绿的,看起来像土里埋了种子,一沾水就要生根发芽,只活了三个小时”
“我老家有个回族小伙子......”
哈日巴日站得老远,抬头看向天际。
“现在年轻人都不信这个了”额尔郭楚古拉将烟按灭在地上,尖着嘴尝了尝杯里的茶。“我信”哈日巴日回头对额尔郭楚古拉说,他放下茶杯向哈日巴日看去,小伙子表情如石头雕刻的佛般绷着,声音严肃而低沉:“人犯错了,是肯定会受到惩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