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很沉重,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师傅不是医生,对于这种中毒的事,他是没有办法的。陈老板下颚骨已经瘦的皮包骨头,每一次用力的呼吸,都扯动着脖子上的筋,口腔出气,那股气味也怪难闻的,但是我还是没有掩鼻,因为那样的确有些不礼貌。
师傅对任道士说,我听说他是中毒,伤口在哪。任道士说,在脚上。师傅并没有马上去掀开被子查看,而是抓起了陈老板那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师傅的肤色已经算是比较黑了,但是当他牵起陈老板的手的时候,我才发现,陈老板的是手更黑。也不知道是脏了还是中毒的关系。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师傅轻轻喊了几声,老陈,老陈!陈老板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师傅就走到床的脚那个位置,掀开了被子,刚低下头一看的时候,师傅竟然把被子重新盖上,然后站起来背对着我们,走到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捂着鼻子,在那一抽一抽的。
从姿势上来看,我知道师傅是在哭。也许几十年的老朋友,因为意见不合而分道扬镳,彼此却从来都没有忘记对方,谁知道再见面的时候,竟然是生离死别。我走过去安慰师傅,师傅说,他的伤口和二十年前那个流浪汉的受伤位置一模一样。然后师傅深呼吸一口,仰起头,自言自语的说,天有天道,人有人道,自来如此果然如此。
接着师傅走到床边坐下,再次拉起陈老板的手来⊙头凑到陈老板的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见,只是在这样说话说了大约几分钟以后,陈老板竟然微微张眼,眼神望着我师傅。他太虚弱了,嘴巴张张合合,看上去想要说话,但是却没力气。
我和任道士都凑到床边,任道士哭起来了,他说,陈老板一直在坚持,一直在等着你来,现在你来了,他也算是放心了。房间里的气氛很悲伤,弄得我心里也怪难受的。可能我的情感不如师傅和任道士他们那么深厚,所以我只是不舒服而已,更多则是唏嘘感叹。师傅从床边起来,蹲在一侧。面对老朋友,他其实也有千言万语,甚至是责备,但是此刻师傅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事已至此,怪谁都没用。
于是师傅用平缓宽慰的语气对陈老板说:“闭上眼睛睡吧,老朋友。不要醒来了,你活得太辛苦了,就此去吧,朝着有光的地方走。”
说完这句话,陈老板先是愣了,然后会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接着闭眼,然后断气。
在任道士和师傅都痛哭了一会后,师傅开始吩咐任道士找来自己的弟子们,分头跑,开始操办丧事。丧事很是气派,周围很多乡亲都来了。他们当中很多都是曾被陈老板帮助过的人,也有素不相识但敬重陈老板的人,葬礼的主事就是我师傅,从陈老板断气的那天起,接下来的两天半时间,我还稍微睡了会,师傅却是一直没睡。他在做完法事后,就一直蹲在棺材边上,烧纸,自言自语。
陈老板没有子嗣,亲人能来的都来了,从来人的数量,看得出大家对他的尊敬。他用自己前半生的功德,耗尽来为那些不相识的人,只因为当初那个流浪汉和师傅改变了他,虽是恶果,但他依旧赢得了尊敬。
陈老板的遗体是火化的。和流浪汉不一样,他有名字。火化后的当天,师傅带着任道士和他的一群弟子,在陈老板义子也就是任道士自己的老家,埋在了树下。
忙完这一切,师傅才带着我回了自己家。师傅虽然看上去郁郁寡欢,但实际上他早已知道这种结果。于是特意在出门的时候就多带了些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去买了酒,还有酥过的花生米,跟师傅在院子里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其实我是试图让他心情好点,但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直到慢慢我和师傅都喝得有点微微醉了,二楼的电话声响起了。
师傅说让我去接,于是我就上楼接电话,拿起电话来喂喂了几声,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我说,这里是武某某家里吧?你是谁?我说你没打错,我是他的徒弟。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说,麻烦你叫一下武师傅接一下电话吧,谢谢了。
对方很有礼貌,于是我告诉她等着,就趴到二楼窗台喊师傅上来接电话。师傅上来后,拿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突然脸色就变了:
“是你?”
过了一会,师傅又说:“你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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