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不意外,比起杀人分尸,溜门撬锁可以说是很安全友好的犯罪技能。
陈自强进门后惊呼一声,把什么东西放进厨房,弯腰一边收拾地上的酒瓶和烟头,一边说:“怎么不去床上睡,地板很冷,会着凉的。”
酒瓶在垃圾袋里哐哐当当地互相碰撞,杨真冷笑一声,说:“我人肉都吃了,怕什么着凉?”
“哎呀,昨天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今天给你带了最好的肉呢。”在杨真提出质疑前,陈自强赶紧补充道:“猪肉,都是猪肉,一点都不掺假。”
杨真不再理他以后,陈自强就自己去了厨房忙活。流水声、菜刀和案板的碰撞声依次响起时,杨真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去的很多时候,在他还是一个几乎没有表达能力的儿童时。
厨房里那些与“家”这个概念有关的音声气味传来,看着动画片的杨真会陷入片刻的恍惚,接着他会觉得美好。
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家有无可辩驳的幸福。没有争吵,没有经济压力,生活像一条在日光下缓缓向前流淌的河流。
只是幸福之下,儿童杨真那一瞬间糅合着追忆与不舍的恍惚,是否是未来的一种预兆?尸体,吊绳,哭泣与黑白像,但是没有遗书,更没有阴谋,没有秘密,事情只是因为太简单而无解。
杨真嗅着卤水的香味昏昏沉沉扶着墙回房间,栽倒在床上继续睡。他没把房间门关死,留了一条缝让厨房的动静能够进来。
“起来吃饭了。”陈自强再一次叫醒杨真。这次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你下午不看店?”杨真随口问道。
“早上的肉卖得好,下午没货就关门了。”陈自强一边解释,一边去厨房装饭。
“你这里厨具还挺全,做饭比我那里方便多了。”
杨真忍着不想象陈自强说的“他那里”,那个尸山血海的小房间煮出来的东西都得带点死人的怨气。
厨具是刚搬进来时置办的,研一时他为了拍蓝池路上的发廊,从学校宿舍搬到这里。发廊晚上才开门,他的作息就跟着发廊的老板娘走,下午睡到自然醒以后去逛菜市场,慢悠悠地给自己做一餐饭,吃完以后就下楼到发廊里坐着,从最开始的环境熟悉、设计机位到实拍,再到后来剪辑、投稿,他以为未来永远这么安静美好。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愧疚、答谢还是杀人犯的扭曲心理,陈自强给他很认真地做了这顿饭,三菜一汤,摆盘不输专业厨师,片鱼片肉的刀工也好。
“你学过做饭?”杨真问。
“也不算。”陈自强抓抓头,说:“小时候我弟弟不爱吃饭,我就什么菜都学着做,摆得漂亮点,他多少吃几口。”
“你爸妈呢?”
“我妈生完我弟就走了,不知道在哪里。我爸吧,我爸死了。”
“生病了?”
“他比牛都壮,天天打我和我弟,能生什么病?是我给他下的药。”陈自强喝一口蘑菇汤,云淡风轻地说。
“……”杨真欲言又止。
“快吃啊,别客气。”陈自强给他夹了块卤排骨,热情地说。
“吃饱了。”杨真往沙发一靠,打开电视,漫长的肥皂剧继续播放。他看着电视屏幕不断变动的画面,却无法理解那些画面的含义。
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在杨真看来不像挽留,更像是戏弄。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死了,这时候再给他送来一顿自来熟的杀人狂做的热饭菜,怪诞至极。
然后呢?再给自己挑一个日子,找个没人的地方死?
他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是几年前的他,或许还会对陈自强这样的人起兴趣乃至同情。可他现在只觉得麻木,唯一的感情波动是在昨天天台顶上,要跳下楼前发生。其他时候,一切都是死水一潭。
“哥,我以后每天都来给你做饭,行不?”
杨真瞥了一脸诚恳的陈自强一眼,说:“我冰箱就这么大,你再拿人肉过来也装不下的。”
“不是,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陈自强的口气有点委屈:“你教教我念书好不好?自己学学不明白,我高考考了好几年,专科线都考不到。”
“你都有工作了,我看也挺稳定的,还高考干什么?”
“我们老板说了,等我考上了大学,就不用接着干这行了。”
“哪个老板,杀猪还是杀人的?”
“当然是杀人,每天晚上不能睡觉,很累的。”
“我还以为你喜欢干这个呢。”
“网上都说了,兴趣爱好不能当工作啊。而且我干这个,是因为我只会干这个。”陈自强认真地对杨真解释。
杨真心想,在陈自强这个老板眼里,陈自强大概就像前面吊了根萝卜后不停拉磨的驴。
他没什么精力拒绝人,莫名其妙地点了头。陈自强倒是很高兴,洗了碗以后把没吃完饭菜装到保鲜盒后放进冰箱,叮嘱杨真饿了记得吃夜宵以后才急匆匆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