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透亮。夜是身的囚牢,也是培养情绪的那块静默土地。那女子唱自己的故事,唱得比乐坊司的伶人还好些哩。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猫爪子挠墙的声音,银鱼的尾翼拍打窗棂的声音,以及那一句哀惋九绝的“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
成璧不喜欢这句的寓意,她自己改了句词,可毕竟疏懒文墨,平仄不通,连四联整句都凑不齐,只能在梦里小声唱给自己听。
梧桐枝上栖双凤,凤凰已去梧桐折。四迭阳关朱弦断,白头吟罢填新歌。锦水有鸳陷沟渠,百年死树中琴瑟。
改完了,又觉得太过幽怨,阴恻恻的全没半点生气,她自己心里烦躁,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又扰得她不得安枕。再睁开眼时,终于回到了王府的藕池亭榭。
赵成璧怔怔看向窗外,天阴地暗雾幕昏昏,细碎的淅沥声响从梦里一直绵延到梦外。原来是下雨了。
她被雨声吵醒,可赵元韫还未醒。
这狗东西入夜惯常睡不了太久,最迟不过五更天就要起身习武,雷打不动。
成璧幼时翻阅古籍常觉,那些个乱臣贼子在图谋霸业之时,一个人多能掰成八份来使,想必是精力格外充沛的缘故。若照这么看来,赵元韫也算是次一流贼子,要么自身天赋异禀,要么就是在她身上使了什么采阴补阳的招数。
这人夜里觉浅,如若午后能得了空闲小憩就睡得格外沉。成璧往上拱了拱身子,凑近前去,只见他闭目时鼻息深长,眉骨与鼻梁都较中原人更高挺些,睫毛浓而密,在眼窝处投下蒙蒙的影。
他的唇形削薄,轮廓极分明,正微微抿着。肌肤如淡蜜色,润泽可餐,有着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异族风情,亦蕴藏着脱缰于礼法之外的危险。
往常世人夸赞男子美貌,多是用的“玉面朱唇”一类词,词面上就傅粉,用在他身上倒显不大合适了。名震京城的“丧门星”临楼王自然也是美的,可却少有人敢平心静气地欣赏他这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美,纵使睡着时眉梢眼角都锋锐,他美得像把开过刃尝过血的弯刀,可为人呢,却又更近于一条毛耸耸的恶狼。因他足够恶,故而全没必要这样美,更何况他还总把贪婪的涎水滴在她身上。
牙口也怪利,咬得她脖颈后头那块皮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成璧漠漠然收回视线,把赵元韫搭在她身上的胳膊挪开,独自掀起被角下了榻。
她光着脚,一步步缓缓走到窗前,看雨打疏萍,风拍残萼,一两支新生的菡萏花苞伶仃摇曳。
雨势并不甚大,断句残篇一样的琐碎,缠绵不停。雨丝落进池里,明镜便也碎了,碎玉在莲叶上簇成一碗冰酥山,雨水积得太多,荷叶便弯下腰去,水珠迸溅,又没入波澜起伏的虚境中。
成璧望着那片虚无的,浊墨色的水镜,心想,皇爷爷出身乡里,是个顶有名的抠搜人,他可舍不出银子来给臣下造高屋华苑。临楼王府原是前梁哪位国公的旧邸,前人死了,连灰烟都不剩,后来的蛮子勋贵连风水局也不摆就填了空当,恐怕不甚吉利。
梁人穷奢极侈,大灾过后生灵涂炭,九州萧条,可京中的那些旧国的贵人们呢,仍旧宾客宴饮、通宵达旦,护城河里都飘着脂粉浑金。池塘底下的数百年未翻动过的淤泥里,曾埋了些什么?
闪烁的是碎瓷、钗环,黯淡的是书简、人骨,还有一条偷情男女腰间缠过的红汗巾烂在里面,情欲本就是一阵无实体的血红怨气,暗伏在水下幽幽飘荡。
一支支指天的箭苞荷束,在她眼里是一段段虬折的手臂。雪白,苍白,无一丝血色,温软的,或是冰冷的纤细女子手臂。茎秆摇晃,手臂也摇晃,从土里长出来,不知要去抓住谁的魂灵。
水墨莲池被雨晕开,在她眼里化作沁着血的森罗鬼涧。可这世上哪里又不是地狱?有皮囊的鬼在日光下踟蹰徐行,哪日胸口那股气灭了,就跌下去,落进尘埃和蝇蚁垒成的万古轮回。
莲池的表象是一面打磨得不甚通透的镜子。画卷里用淡墨留了白的镜子。
她未着寸缕,身子也没有探出去,只抱着手臂幽漠淡远地看着这面镜子里反射出的世界。其实雨一刻不歇,镜子里的世界只是一团雾,她大约不是实在地要看什么——她的眼睛也不甚好。只是把自己的幻想填塞在镜子里而已。
那面镜子可有反射出她自己呢?一个赤条条的,被恶狼觊觎着的美艳而鲜嫩的躯体。上面有眼睛在观赏她,她也在魂灵出窍似地安静观赏着自己。
镜子里反射出一道光,许是先前那条银鱼的背脊又跃出水面。
成璧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她想从窗口跳下去,把头脸和整个躯骸都埋进这层镜面,而后再镀上层凝固的银,永永远远,不要再出来。
身后有掀被子的动静,男人趿上鞋,走近她跟前站定了,将双手拢上她的肩,“怎么连件衣裳也不披。”
成璧像是方才察觉到冷,打了个寒颤后连忙抱紧了自己。
“在看什么?”
成璧摇摇头,“没什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