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流泻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江语凝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拖着一只行李箱义无反顾地奔向海边,那时候的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带着一片海回来。
抵达时是傍晚,冬天天色暗得特别快,天空只剩下稀落的云霞。江语凝摁下门铃,母亲很快就来开门了。
「语凝啊,妈想说你高中三年也受楚然很多照顾,所以我今天晚上还是有找他来哦,他已经在里面了,赶快进来。」然而,江母在看见江语凝带着李宸海时,表情明显沉了下来,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撑起笑容,「你带朋友回来吗?我以为你跟我说的是男朋友欸,还是他去停车?」
「妈。」江语凝举着和李宸海交握的那双手,「她就是,她是我的女朋友。」语落,她听见母亲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语凝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她试图压抑语气中的颤抖,但是却连笑容都撑不起来,「带朋友也可以,赶快进来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江母逃避江语凝的视线,好像只要假装没看见她们牵在一起的手,那么她刚刚的坦白都不算数。
饭桌上,楚然看见两人一起出现时,表情也明显愣住了,但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就只是安静地端坐在一旁。江父问起女儿身边的女孩是谁,江母含糊的应了声那是她的同学,江父小声地咕噥着怎么会带同学回家过年呢。
整场饭局没了团圆的温馨,送入口中的菜餚也变得索然无味。江母面色凝重、楚然侷促不安地覷着每个人的表情,而江语凝和李宸海只是沉默着。沉闷的空气彷彿要压垮江语凝好不容易筑起的勇气,她放下碗筷,艰难地开口:「爸妈,你们听我说,我——」
语音未落,江母的瓷碗在餐桌上发出闷响,她摀着脸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跟沐光都要走上这条歧路?我到底做错什么?」江父见妻子崩溃的情绪,甚至提及已经去世的儿子,勾起家族那道隐隐闷痛的伤口,他抬眼戒备地瞪着两人。
「爸妈,我们没有走上歧路,只是我们的爱比较独特。」江语凝的声音哽咽,眼泪模糊了家人的面容,「对,我以女生的身分爱另一个女生,在别人的眼里看起来可能很怪、很可怕甚至很噁心,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自己。」她看着李宸海含泪的眼睛,那些深深被压进眼底感情在此刻都表露无遗。
「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江父勃然大怒,他把筷子用力甩在饭桌上,走到客厅的书柜里抽出一本厚重的圣经,几乎是用丢的丢到江语凝面前,「你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没有告诉你正常人只会爱异性吗?你现在也要跟着你哥学坏了是吗?」
江语凝看着那本圣经,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她努力撑住虚浮无力的身体:「爸,我没有学坏、江沐光更是没有。这是神给我们的,独一无二的样子。」
一记热辣的掌印硬生生扯断愤怒和情感牵扯纠结在一起的思绪,江语凝听见母亲嘴里迸发带着哭腔的惊呼。她乾燥的指腹缓缓抚上那烙印在脸上不断发烫的红痕,所有绝望好像从那个痛点随着心脏的跳动,跟着氧气递送到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而她的脆弱无所遁形。
「胡说八道!」几乎是咬牙切齿,江父的一字一句清楚而颤抖从口中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形成足以撼动灵魂的回音,眼里的血丝像绳索一般狠狠勒住江语凝的脖子,没有办法呼吸。
母亲的哭泣更加剧烈了,明明这里连海chao声都听不见,为什么空气中会有那股黏腻的咸味呢?
「你今天如果决定当一个丢人现眼的同性恋,我都随便你。」江父喘着粗气,直勾勾地瞪着江语凝和李宸海,「我就当你跟你哥一样都死了!」
江母哭着抓住丈夫的手不断摇头,楚然走近他们试图想要安抚激动的情绪,她回头以乞求地眼神看着她,「楚然,我拜託你,你陪在语凝身边让语凝变回正常的样子好不好?除了她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然轻轻拍着江母的肩膀,抬起眼对上江语凝绝望的眼神,他想要帮她说些什么,最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突然间,江父压着胸口用力呼吸了起来,五官因为痛苦全都纠结在一起,涨红的面颊转为骇人的紫青,江母慌张地跑到客厅寻找药盒、楚然上前一个箭步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楚然转头对着江语凝说:「你先让小海回去,等他们冷静下来再好好谈这件事情。」
混乱间她带着李宸海下楼,把她送上计程车后她摇下车窗握住她的手,「语凝,我是真的不会怕。」李宸海的眼神带着无助和悲伤,泪水随着眨巴眨巴的眼睛不断滑落。
江语凝轻轻揉了她细软的发丝,她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可是江语凝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看着车尾灯的光亮逐渐混入车水马龙的车chao,江语凝的手指蜷曲嵌入掌心,她用力地想要捏住什么,摊开来却徒留一片呆滞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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