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德是先皇后嫡出的皇长子,外祖是当朝左相齐日臻,他打落地起就是天潢贵胄,尊贵异常。
生母在他幼年薨逝,只在他心里留下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他甚至记不得她的声音语气,只字片语。养母柳淑妃待他也好,平素也是温声细语地,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抚养他到七岁,他觉着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时,柳氏戕害皇后残害皇嗣陷害妃嫔,桩桩件件昭然若揭,被皇帝赐下鸩酒一杯,柳家满门也被屠戮殆尽。
楚重霄对这个长子期望大过心爱,严厉多于宠溺,虽然从来不曾对他有过呵责不满,但他的稚子之心总是缺了份母亲带来的安全感。在他心里,父皇二字如高山耸立,如渊水深沉,都是那么难以触及。
淑妃伏诛后,她的养母变成了楼嫔,这嫔位还是看在要养育他的面子上晋的。不过父皇许他移居毓庆宫,虽说是抚养,但他已开蒙上了书房,养母也不过是名义上的情分。
楚明德对这个曾经的楼贵人没什么印象,依稀记得只是父皇后宫中不甚起眼的一位罢了。那件事后第一次见这位名义上的养母还是八月嘉嫔产下四皇子后晋为嘉妃的册封礼上。
纵是吉服也没能让她看着有多尊贵。
行册封礼时明德只远远看了一眼,心下不屑,便只差人给各宫送了贺礼,自己连面都不露。他只七岁,便已通晓了人情世故。
直到那日楚重霄亲自来尚书房接他下学。
他六岁开蒙,虽严寒酷暑不辍,但纵是周全如柳淑妃,也没亲自来接过他。
明德眼睛一下就红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不久前又知晓一直信赖的养母害死了自己的亲娘。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无人问起,也就将它埋在心底默默生根发芽,但只要有人问一句你怎么了,眼泪就能吧嗒吧嗒地淌半缸。
父皇不再是记忆里高悬于苍穹之上的模样,今日的父皇一身常服,也没带仪仗,身边只跟了一个侍卫,明德努力想了想,好像姓沈。
行过礼后他迈着小碎步慢慢靠近,楚重霄却上前牵起了他的小手。父子二人手牵着手在宫里走,明德起初还拘谨,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但随着父皇问起他的饮食课业,读书喜好,这份不安就在交谈中渐渐消散了。
沿着皇城长长的朱红城墙,走到一片御湖前,沈姓暗卫变戏法似的从团团荷叶中从拖出一条小舟,将父子二送到了湖心的小岛上。
明德又见到了这个名义上的养母,跟记忆里的楼贵人截然不同,但他跟他爹初见小楼时一般,愣住了。她不再低眉顺眼畏畏缩缩,也不是娉婷袅娜,而是腰肢挺得笔直,眼中从容淡然,好像除了这锦绣山河,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一袭白衣,却比任何吉服都显得尊贵。
皇帝冲她笑道:喏,你儿子。
她也笑着过来揉他头顶,将小大人般束得整齐的头发揉出满头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