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去的烟味。但他没有责问我,只是和我并排坐在床沿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根。
他问我:“你要吗?”
我伸出手去够,但他把烟盒拿远了。
“小妹,你不要抽烟,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人。”
我看着他,他的语气非常的平静。他吐出烟雾空望着白墙壁,过了许久才说:“你一直都是好学生,我还挺嫉妒你的,真的。你到哪里都会很好。”
我看着我哥的侧脸,他的胡子已经很久没刮了,杂乱地贴在下巴上,衬得他好像比他的真实年龄还要大上个好几岁。我一直看不上徐霁明这个家伙,因为我最不想成为的就是他那种人,可我听到了他的话,突然觉得挺绝望的。因为这其实也不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的一生,说到底都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做不到的,去成为自己真正想成为的那种人。我想,我们能做的最了不起的,也是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尽可能地去接受我们将要面对的人生。即便它跟我们最初想的也许完全不一样,我们也还是要去接受它。我想这是每个人与生而来的使命。
我突然觉得我明白了什么是成长,我在我哥哥的脸颊上看到了一种近乎年迈的样子,我知道我们彼此过得都不咋样,看似潇洒的人也不潇洒,看似无所谓的人也会在乎很多东西。我哥比我大四岁,他替我提前探索了那神秘的青春,提前为我尝试了代价的滋味。而我在他脸上看到一种痛,我想这就是成长。
“但你必须得承认,这学校是真他妈的垃圾。”他把烟灭掉,眯着眼睛说。
我笑了一下,他似乎很不解。
“哥,”我叫他,“你是这些天来唯一一个说真话的人。”
我听了太多的安慰,所有人在劝导我说,这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们越这么说,我越觉得可笑,因为明明我们都知道这是个谎言,而你们却还要这么告诉我,并自以为这样会有效。徐霁明至少是个诚实的人,当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烂的时候,他对我说,是的,确实如此。
“吃杨梅吗?青田的。”他把一筐杨梅摆到我面前。
我掏出一颗泛着红的杨梅仔细看着:“不洗洗再吃吗?”
“杨梅就是不能吃洗的。”说着他就夹着一颗径直塞进了嘴里,把核吐出来丢到了窗外。
“你脑子真是有问题。”
“你就闭嘴吧。”他拍了拍我的脑袋,我起来踹了他一脚。
他哎呦一声,大喊徐景何你个神经病。
突然他停下来,拍了拍被我拖鞋踩脏的裤管,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对我张开了手臂。
我扑进他的怀里。他穿着背心,我能感受到他黏腻的手臂贴在我的肌肤上,那让我犯恶心,我想推开他,但是我没力气,我在我哥哥的怀里大声地哭泣。
“我真的,很不想,很不想离开这里。”
我边哭边说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明白了。他只是抱着我的脑袋说:“没事的,没事的。”
“你说那里会很好吗?”我想我指的不是一个特定的目的地,而是我模糊而不可知的未来的某一段不愿面对的时光。
“不好又能怎么样?”他这么回答我。
台风又来了,这次准准地就在我们这儿登陆,和几年前的那一场如出一辙,树木弯折,顽石飞扬,水漫金山。我的房间都几乎是要摇晃起来,我想我明白了那个时候常荞对我说的话,我们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一条船。
我憎恨我的未来,我想当年的常荞或许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那些不明朗的,但暂且可以接受的对未来的设想,现在都摔了个稀巴烂。当常荞买上前往上海的船票,再乘上开去陕西的火车时,我不知道她是否心怀着和我一样的绝望。但我想我没有常荞一般勇敢,她去做了,而我不敢。
我好想常荞。爸爸和哥哥去单位抗台了,我妈在家里又从不说一句话。我只能盯着被木板封上的窗户,仿佛能从那里飞出去,飞去常荞家的窗台,和她在雨中的夜空下跳一段舞,然后这将会是我们彼此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场台风。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广播里古老的粤语歌曲,有点后悔将那半截烟丢出了窗外,那是我这里留着的唯一属于常荞的东西。
所以当常荞披着雨衣敲响我家大门的时候,我竟然有点受宠若惊。当我帮她脱掉雨衣想要抱她时,她轻轻地推开我,我才发现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雨混着泥从雨衣的缝隙里泼了进去,连她的头发也全湿了。
在我妈下楼前我先把她偷渡到了我房间,那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但她估计也不会记住这个房间,这里很无聊,白色的墙白色的床,没有漂亮的照片和精致的挂画。而她说,你这里很暖和。
我想常荞是冷了,我心疼她,想帮她换下打湿的衣服,但她摆摆手,就这么站在闭上的门前,说,我不会留太久,就像告诉你一些事情。
说着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杨梅,问,青田的?
我点点头,说,你要吗?
她笑了一下,说,已经在家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