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呢?或许他是对你感到抱歉。”
林悦微道:“以后如果你不想签公司,来我工作室也好。”
祁白露低声重复:“自由身?”
祁白露看着那份合同上郑昆玉的签名,什么都没说,林悦微看他表情,合上合同递还给程文辉。程文辉犹豫片刻,道:“小祁,合同到期之后我就不会再带你了。可能会是好事。”
林悦微说不出话,这份合同有这么多漏洞,甚至完全没摆在过明面上,如果当时祁白露问问自己,问问别人,那他可能早就识破了这个骗局,而程文辉竟然一直都帮郑昆玉瞒着他。
这几个字就像是在密封的山洞凿开了一个口子,往前看,仿佛若有光。
他们都看清楚了,合同上根本没有盖章。
祁白露哑然失笑,他是应该怪自己太笨,还是怪郑昆玉太自负,他拿一张毫无效力的废纸来威胁自己,骗自己,自己就信了这么久。什么五十年,什么地久天长,时间明明是一眨眼就没有的东西。
程文辉跟他道出真相之后,这样的情况似乎改善了一些。有一天她路过书房,看到房间门开着,祁白露在里面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她问祁白露找什么要不要帮忙,祁白露说找一个DV,林悦微走进去帮他一起找。桌子上倒扣着看了一半的剧本,林悦微看到封页上有郑昆玉的签名,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他跳下去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是怨恨,羞耻,悔悟,不甘,惦念,还是浓度具有腐蚀性的别的东西。为什么要在那间公寓,那是他们的开始,是雾封的巫山,是犯罪现场,是牢狱,现在是绞刑架,是行刑台,是一切的结束。
“为什么要在那间公寓?”祁白露扭头看着她问,却好像目光透过了她问别的人。
郑昆玉的卧室被他们翻遍了,最后也没找到DV。祁白露甚至连浴室都翻过,架子上搁着老式剃刀,那把剃刀看起来还是很锋利,说不定能像电影里一样一刀割喉。
程文辉道:“有好几家经纪公司你可以选。”
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梦到了郑昆玉,梦到他们在那间第一次□□的公寓,那天晚上他想要跳楼自杀。
他的确还活着,他差点死过一次,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他抱起来时,还记得他的声音终于变了形,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还活着,因为他永永远远不想再看到郑昆玉,他第一次想要长命百岁,活够个一千年一万年。
“之前的合同在月底终止。小祁,过了九月你就是自由身,就算是云天传媒也没法奈何你。”
林悦微问他那个DV里有什么,祁白露没回答,而是道:“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不肯把事情做绝了,为什么不彻底毁了我。他不是心软,他知道如果那个视频被曝光在公众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死,我就算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他。但他不要我死,他就是要我半死不活,好永远记住他,活在他的阴影里。”
林悦微一直没跟祁白露谈过郑昆玉的事,或许说,她知道祁白露可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她知道祁白露把手机重新开机之后,最后又把手机丢进了浴缸里,也知道他这一个月只在沙发上睡觉。有天晚上她睡在客房突然醒了,下楼倒水结果看到祁白露在花园散步。没看到过祁白露哭。
他们从书房找到卧室,没有找到。林悦微在衣帽间里看到一件挂得整整齐齐的夏威夷衫,想到衣服的主人已经不在,会有呼吸一窒的感觉。她对郑昆玉没有感情,甚至有些反感,但是想起他们四个在大溪地的好时光,她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生死两端,物是人非。
林悦微道:“他对你做的事不可原谅,但他死了,你还活着。”
剥去一层旧皮,砍去一根枝干,移栽进一个新的花盆。新生活的代价就是伤筋动骨,甚至不停告别。祁白露看着程文辉欠身离开的背影,顿了一下,道:“谢谢。”
她无法想象祁白露的心情。或许祁白露应该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全丢掉,把房子重新装修一遍——可是这栋房子都是郑昆玉买给他的,甚至连花园的那些花,都是郑昆玉亲自挑的。她难以想象那样一个人会喜欢种花。
祁白露越想越觉得荒诞,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程文辉喊了他一声,这才止住他的笑,林悦微道:“那之前的合同呢?”
林悦微也知道只是或许,她不想看他自苦。
,看到郑昆玉的名字时眼皮跳了一下。郑昆玉的字他自然认得,笔画钩连,写“玉”的那一点时,力道总是几乎破纸。他自己的签字潦草绵软,还能依稀辨认出当时的伤心。
郑昆玉到底在想什么,最后的时刻,他到底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祁白露无法知道,这是一个永远的谜题。他的爱本身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沉重的秘密——那是爱吗,一颗偏狭的自私自利的心也会爱人吗,不管那是什么,从今往后,都会像蒙尘的珠玉一样永远锁在死亡的匣子里。
他梦到自己穿过玻璃门,穿过飘拂着的窗帘,一直走到阳台边上。阳台上的蔷薇科植物蓊蓊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