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议员知道尚古之从北方带回来两名大汉,如今正在河阳魏同钧麾下,立时把安裕容推脱之词当了真。又想若是能得张传义、刘达先随侍在侧,未必就能叫歹徒得逞,不由大感遗憾痛心。先生总是这般处处以大局为重,将个人生死安危置之度外。事发当时张议员惊惧慌张,待反应过来颜幼卿早已追出候车室外,故并未留意到细节。因而他心目中,能护卫尚古之的,自是如张传义、刘达先那般魁梧勇猛之壮士。
安裕容沉默一会儿,忽转头问张议员:“尚先生此次出行,虽不是秘密,但也并未张扬。什么人能将登车时刻与情势推算得如此精确,张先生可有猜测?”
一台手术持续数小时,中途果然有人闻讯陆续赶到。张议员在场招呼,然并不肯多言事发经过,手术仍未结束,后续如何应对,终归要看当事人是死是生,故来者短暂交谈几句,皆沉默肃立,坚持等候。安裕容、颜幼卿立在手术室门口,宛若门卫,倒也并无人上前骚扰。通过张议员之口,二人得知来的有申城地方警局联络人,与尚古之关系密切之党内、市府要员,更有宋承予、唐世虞等人留驻申城的骨干下属。革命党总部及越州州府均设在江宁,故宋承予、唐世虞等人多在江宁办公。刺杀事件发生于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早有人往江宁电报传讯。如此重大变故,想来这几位很快将赶赴申城。
有人嚷道:“你是什么人?”
颜幼卿紧了紧拳头,忽小声道:“若是咱们能早些到……怎么偏偏就耽误了……”
他不知颜幼卿与安裕容被往事牵动,想起一路险象环生,历尽千辛万苦,才保得尚古之性命安全。如今眼看形式好转,曾经举步维艰,逐渐有所起色。谁知风云不测,旦夕祸福,昨夜还同桌对饮,那踌躇满志慷慨陈词之人,此刻已躺在手术室内,命悬一线,生死未卜。二人彼此对望,心情实在愤懑难言。纵然自身做不了济世菩萨、救难英雄,却不忍眼睁睁看见有人啖其肉饮其血,窃国而侯。
颜幼卿垂下头,不再说话。
祁保善一怒之下解散了国会,北方各州市县议会随之不复存在,南方却公然未尊号令,体制依旧。安裕容、颜幼卿通过张议员之口,方得知尚古之如今官方正式头衔,乃革命党内副理事长,兼越州参议会议长。
“听先生言及,多亏朋友相帮,才得以安然南返,想来说的就是二位了。”
安裕容摆摆手:“不过是仰慕先生高义,借生意之便,顺手递过两回消息罢了,不敢冒认功劳。”
正各怀心思之际,杨元绍自内出来,形容憔悴,双目泛红,点了几个人名字,道:“先生神智犹清醒,欲面见诸君。”又扫视一圈
颜幼卿一身凛然锐气,目光刺得那人一个哆嗦,才缓缓道:“在下乃尚先生私聘保镖。”
颜幼卿默然片刻,终究不甘:“若是能早些……”
直至深夜,杨元绍才急急忙忙回转,恰巧手术刚刚结束。因患者伤情危重,直接将手术室做了病房。医生欲寻主事者商议,门外等候诸人围拥而上,竟将杨元绍阻在圈外不得靠近。安裕容伸臂拦住众人,颜幼卿略施巧劲,推开挤得最厉害的几个,把杨元绍径直放进去。余人欲图跟随,安裕容自己闪身跟进去,反手合上大门,将其他人皆关在外面。颜幼卿与他心有灵犀,暗中施力,震退几人,冷然道:“诸位请静候消息,杨秘书自会转达先生伤情。”
张议员沉思一阵,方道:“先生铜山之行,党内核心人员均知晓。然具体日程,仅有杨秘书及少数几名骨干清楚。至于出发车次时刻,是杨秘书一手操办,直接联络了铁路公司的洋人经理。便是我与丁兄,亦是昨日才得知。”说到这,下意识停顿片刻,摇头道,“杨秘书……断然不可能。虽具体行程有所保密,申城往铜山列车车次到底有限。若存心日日监守,以有心算无心,未必不能探知……申城几次肃清北方密探,难保漏网之鱼……”
安裕容握住他的手:“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对方有备而来,你怎能叫我看你赴险。”
由于宋先生坐镇斡旋,革命党内不同势力尽管仍各自保留意见,终究还是维持了大局平衡。然而铜山之行若最终成功推动南北再次和谈,达成和平协议,尚先生之名望威信必定大涨,宋先生之下,再无他人可匹敌。如此一来,党内恐怕亦有不愿他登上前往铜山列车者……这番话,张议员只在心头掠过,惊出一身冷汗,却不敢说与安、颜两个外人听知。
等待最是叫人心焦,三人不免时有交谈。虽有杨元绍一力担保,张议会毕竟从未见过安、颜二人,言辞间颇多试探。
以尚贤之职务品阶,身边自当配有护卫,但他从来只在必要公务场合调派,众人皆头一回听说他竟请了私聘保镖,不禁狐疑打量。在场消息灵通者,知晓刺客已被缉拿,听闻居首功之人正是一名保镖,可惜尚贤运道终究不足,纵然有厉害保镖在侧,也叫刺客得了手。
安裕容轻轻摇头:“你我前来送行,乃昨夜临时起意。想来先生与杨兄也未曾向他人提及。再者……画展闹剧,不似有诈,大约纯属巧合。”